吏部选封司考评结束没几天,李青舟就被李一鸣喊去了一家名为芳华楼的酒家吃饭,席上没有外人,除了李一鸣之外,便是前几日见到的选封郎中宋中衡。
私宴结束后的三天,李青舟接到了司封司的正式任命文书。
“故兹任命:翰林侍讲李青舟出任辽东道辽阳卫梧桐县县令。”
与任命文书一道来的,还有一身朝廷正七品的官袍、一套冠带。
司封司的书吏拱手道贺:“下吏在此恭喜李县令了。”
李青舟双手接过这份任命,冲着来人道声客气,而后便冲身边的李文说道:“替我送一下。”
李文领了差事,一路送着离开李一鸣的府邸,经过门房的时候不忘从中取上两盒点心。
“鼎铭轩的点心,有劳上官跑一趟,还望笑纳。”
书吏的嘴都笑歪了:“在下区区一刀笔吏,不敢当上官之称。”
“小人眼里,您和我们家少爷都是官。”李文不由分说将点心塞进书吏的手中,不动声色间又滑了一锭银子:“这是我家老爷特意吩咐的,吏部差事苦俸禄又不高,一顿茶水钱不值一提。”
书吏那是更加满意,便也小声嘀咕了一句。
“梧桐县是辽阳卫的大县,但这差事并不好干,那地方民风彪悍、玉石相混,可得请你家少爷格外小心才好。”
李文连连应声,躬着身子道谢。
送罢吏部的人离开,李文折身回了府,将这书吏的提醒转述给了正堂叙事的李青舟叔侄俩。
“这小吏倒是个实在人。”李一鸣说道:“辽东的情况确实很复杂,咱家也不太清楚,只知道那地方乱,具体多乱还得青舟你自己去看,小心为上。”
李青舟此刻已没了之前的激动,而是极严肃的神情看着李一鸣。
“叔父,侄儿眼下离京在即,能告诉侄儿为什么离京的真相了吗。”
“你不要多想,安心做好你的县令。”李一鸣仍然不愿多谈这事,于是岔开了话题:“此去辽东甚远,除了李文李武之外,你婶娘前几日在京给你挑买了几个护院丫鬟,一来护你周全,二来也能照顾一番。”
“多谢叔父、婶娘。”
“知道这县令怎么做吗。”
李青舟愣了一下,刚打算开口又听李一鸣说道:“我说的不是为官须知那一套,那只是冠冕堂皇的流程罢了,我指的是实干,实干怎么干?”
“侄儿还真没想过。”李青舟实话实说,他才多大岁数,二十多年来除了读书就是科举,进了翰林院也是读书,最多帮尚宫台代笔写过几篇公文诏书,地方上的事何曾了解过。
李一鸣便指点道:“县令是我大燕朝最低一级的地方官,虽然是最低级但也是百里侯,万户百姓、一县杀伐尽握你手,可谓是土皇帝般。
你是土皇帝,那么县衙就等同于你的一个小朝廷,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可千万不能小看这个小朝廷。”
李青舟连连点头:“叔父的意思侄儿明白。”
莫说小朝廷,就算是中央朝廷,皇帝周元初都因为无力控制朝局而导致被沈伯琏架空,自身完全沦为了太后和沈伯琏的掌中傀儡。
自己若是没有三分能耐,到了梧桐县,别说大张旗鼓干成绩,只怕连周元初都不如,直接被当地的地头蛇给架空成一个泥胎菩萨。
“地方做官和在中央做官不一样,地方做官首要是弄清楚当地的利益关系,朝廷有党争地方也有党争,团团伙伙的盘根错节,弄清楚各自的利益关系你才方便施展,连消带打方能拉拢起自己的势力,才好尽情施为。
若是在京畿周遭的几个道做县令还容易些,毕竟你是朝廷敕命的县令,先天就压地方七分,可如今是去辽东,那地方太乱又偏远,王法君权都很难普照,所以这七分的优势就降成了三分甚至是一分。
在这种情况下你若是想做好这个县令,就必须要和当地的仕绅多走动。”
李一鸣耳提面命,说的都是真知灼见,李青舟聚精会神的听着,生怕漏掉一字一句。
“到了地方之后,先和县衙里六房的掌簿打好关系,他们这些都是地头蛇,是县衙里的老人,多和他们交流,方便你对梧桐县有个大概的了解。
县衙的关系理弄清楚之后就是在当地为自己找一个师爷。
从当地找师爷虽然不如自己带一个过去那般省心、信得过,但从当地找也有好处,能帮助你更快的融入地方、了解民情风土。
等这两件事做完之后,你就可以着手树立自己的权威、培养自己的根基,新官上任三把火总还是要烧的,先立威后立德,若是先给枣吃,那棒子可就不好打下去了。
另外你要学会适当的让出一部分权力,朝廷尚且知道将国家的权力分给六部五寺尚宫台,你千万不能犯大权独揽的错误,不患寡患不均的道理要记住,你若是将所有的权力都霸占掉,那么当地的士绅一定会联合起来排挤你,所以这点要格外注意。
给他们分权力,但不要分多,这个度要把握住,要让他们为了这点权力相互猜忌争斗,从内部分化他们,等他们打的头破血流两败俱伤你再收拾残局平衡事态即可。
另外最后一点,教民以宽而不以善,老百姓们做什么可以不用去管,他们也不喜欢被官府管着,乡野有里正、家族有族长,关上门来,打死人了都不归官府管,此为教民以宽。
但也不要因为老百姓们生活困苦就处处护着,虽说民为重社稷次之不假,可咱们不是圣人,咱们也没本事做圣人,百姓一般不会轻易报官,闹到官府的案子大多和当地的士绅有牵连,你护着百姓就要得罪士绅,护一个,其他的百姓就有样学样,事事闹到官府,到时候你就把士绅得罪了一遍,那时候士绅们赶你走,老百姓可不会出面护着你。
所以说教民不能以善,国有国法,事有章程,只要不枉法,谁也挑不出你毛病来。
”
李青舟仔细听着,好在他有着异于常人的记忆力,过目不忘、过耳不漏,不然的话那么多内容还真不一定记得住。
李一鸣一直说了很久也说了很多,直到府里下人备好了饭才停。
“大体上也就这些了,其他具体的你到地方之后,慢慢看慢慢学,有什么不懂的即使给家里写信,来京太远,往家里寄吧,有父亲在,他老人家替你把着关,为叔更放心。”
李青舟感动莫名,起身撩袍拜地。
“若非叔父多年相护教诲,断不会有侄儿今日,侄儿叩谢叔父。”
“你是为叔的子侄,亦是咱们李家的子孙,祖宗开我李氏家业,咱们这些后人不仅要守住,更要为将来的后人留一份更大的家业。”
李一鸣如此说道:“记住了,家,才是咱们唯一的根。看看夫子的姜氏,传承一千多年的圣人门庭,王朝迭代,何曾影响过他们家族的世代富贵。
夫子可是咱们这些读书人的祖宗,彼既如此,咱们这些孝子贤孙当然要有样学样。”
话虽说着消极,李一鸣却是叹着气,意兴阑珊的摆手。
“圣人门庭,给全天下的读书人开了一个坏头啊。”
李青舟垂首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