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如此大变之世,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弟子既然身入官场,便是想给这个国家做点事情。
太大的事情我是做不了的,但弟子可以从这些不大的事情做起,若是这些小事情都做不好,以后便能做大事情么?”
曾公亮沉默了下来,一会才道:“你说得有道理……”
章衡一喜。
“……但是,你不许做!”
章衡一窘。
曾公亮道:“我若是你的同僚,我定要为你的忠贞体国而拊掌赞赏,但我是你的老师,也是你的岳丈,我不能看着明明前面是深渊,却任由你一头扎进去,所以,此事不要再提了。”
章衡叹了一口气,正待说些什么,却忽而有清脆的声音传来:“我支持三郎哥哥!”
曾公亮闻言顿时一滞,苦笑道:“幼薇,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呀!”
曾幼薇大踏步进来,明明是盈盈婷婷的少女,却有一股震慑人心的勇敢。
曾幼薇朝章衡笑了笑,然后看向自己的父亲道:“爹,三郎要做的事情,于国有利,不违孝道,又是君主之命,有什么不能做的。”
曾公亮气道:“你懂什么!你知不知道,这事情若是做了,你的夫君在官场上的前程就毁了!你听懂了么!”
曾公亮有些气急败坏,曾幼薇却是笑道:“幼薇不这么觉得,三郎说得对,如今乃是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大宋立朝至今已有百年,现如今外忧内患,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现在的朝廷,已经到了不便不行的时候了,这个时候正是需要勇勐精进、敢于任命的人出来做事,这个时候,越是敢于任事,便越能得到官家的赏识!”
曾公亮冷笑道:“明哲保身才是立身之本,我就没有见过改革之人有得善终的,商鞅变法得身裂,吴起变法乱箭加身,范蠡还算是得了善终的,可最终也落得一个泛舟西湖的下场,得利的是国君,与你何干?”
曾幼薇看向章衡的眼里有光,她笑道:“若是能够与三郎隐居于西湖之畔,那也是神仙似的日子啊!”
“你!”曾公亮勃然大怒,“女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国家大事!给我滚出去!”
曾幼薇跺了跺脚,不忿的出去了。
曾公亮勐然回头看向章衡道:“居正!为师不许你在沾手此事,你听清楚了没有!”
章衡迎着曾公亮凶狠的眼神,不惊不惧,眼里面只有宁静:“老师,弟子恳求您,送我上马,扶我一程!”
听了章衡此话,曾公亮的眼神凶狠尽去,苦笑道:“你又是何苦,何苦呢,真想干大事,你就埋头二十年,二十年后入中枢,到时候随便你折腾。
就算是败了,那也是青史留名的结局,大宋朝不杀士大夫,就算是败了,你也可以悠然林下。
可在这这样的小事情上面栽了跟斗,连史书都留不了名啊!”
章衡笑道:“老师您放心,等范希文从西北回来,到时候我搞得这点小动静,就没有人在关注了。”
曾公亮眼睛一亮,失笑道:“你这个小狐狸!……”
他仔细揣摩了一会道:“好,此事你便去干,不仅干,还要干出成绩来。
真要到了罢官去职的时候,老夫能够护得住你,你便悠然林下去,等范希文回来折腾了,你再悄悄的回来便是了。
也好,年轻人早点经受挫折也是好事,你就是少年得意,所以就是稳不住,也该让你吃吃苦头!哼!”
章衡大喜,赶紧拜谢老师。
曾公亮挥了挥手:“去跟幼薇说说话,嗯……提老夫跟她说一声……”
说什么他没有说,但章衡却是会意笑了笑。
章衡本来以为曾幼薇跑回了房间,一出来却看到曾幼薇正趴在门口偷听呢,见到章衡,曾幼薇俏皮一笑,赶紧伸出指头放在嘴唇上示意章衡不要出声,以免被曾公亮发现。
曾幼薇拉着章衡来到了院子里的腊梅下。
时近夏季,腊梅早就掉光了,但清脆的叶子倒是惹人喜爱。
章衡有些难以启齿:“幼薇……”
曾幼薇仰着头看着章衡,心想:三郎哥哥的长得真快,这都要五尺七了吧?
宋一尺相当于后世的3168厘米,五尺七便是后世的一米八。
章衡的确是有些难以启齿,面对曾幼薇这个未婚妻,章衡忽而觉得自己要去冒险,对她并不公平。
夫妻本是一体,若是章衡有朝一日成为犯官,那么曾幼薇也是逃不了的,即便是成婚之前,解除婚约,对于曾幼薇来说也是一个污点了。
曾幼薇能够感受到章衡的愧疚,轻轻一笑,露出编贝一般的细碎牙齿,在夏光之下,令章衡目眩神迷。
曾幼薇道:“三郎哥哥,其实幼薇也没有什么野心,能有一箪食,一瓢饮,幼薇便可以快乐的生活一辈子了,所以三郎哥哥不必忧心幼薇的,你想去做什么,幼薇都是支持的,若真是到了道不行,咱们便乘桴浮于海去!”
曾幼薇的声音清脆,犹然带着少女的娇憨,但其中的坚决勇敢之意,却令章衡陡然间勇气大增起来,对于茫茫的前途顿时有了信心。
前世的章衡是个不婚主义者,他怀疑一切,觉得只有事业与金钱才是值得信任的,别人劝他结婚,他口上说好,但内心却是不以为然。
来到这个时代,章衡内心其实也还是不信的,但这个时代与后世不同,后世不结婚,只要能够承受自己内心的压力,也并非不可以,但在大宋这个时代,不结婚却是绝对不可以的。
所以曾公亮说要将曾幼薇嫁给他,章衡内心不讨厌曾幼薇,甚至是喜欢的,便顺势答应下来,但说他对婚姻是不是带着期待的,却是未必了。
但此时此刻,章衡却是忽而理解了,当有一个欣赏你、支持你、让你变得更好的人跟你站在一起的时候,你的内心会变得无所畏惧起来。
回去的时候,章衡没有坐车,而是选择了步行。
他踏出的每一步,都显得坚实,每踏出的一步,都意气风发。
没有什么好怕的,穿越了上千年的时间,重活了一世,若还是畏畏缩缩,那做人又有什么意思?
但吴育却不是很能理解:“明仲没有劝阻你吗?”
章衡笑道:“劝了,我劝他不要再劝了。”
“你!”吴育顿时气结。
章衡怕气坏这老头,赶紧正经道:“您别担心,老师已经同意了,让我继续干下去,他会为保驾护航的。”
吴育急道:“你小子傻了,难道明仲也傻了不成,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明仲的性子我最是了解,他怎么可能会允许,不行,我得去问问他!”
章衡赶紧拦下吴育,对于吴育如此操心他的事情,他心里也有感动:“老师,您听我说。”
吴育呛声道:“你说,我倒是想听听你有什么歪道理!”
章衡点头道:“您觉得此事会耽误学生的前程,可是,这前程是什么,是官位吗?”
吴育哼了一声道:“有了官位,你才能为国家百姓做事!”
章衡笑道:“那我现在要做的事情难道不是为国家百姓做事么?”
吴育一滞:“这只是小事……”
章衡摇头道:“此事若成,光是公使库,我便有信心给朝廷减少一百万贯的支出,甚至还能够给朝廷挣一百万贯,一进一出,便是四百万贯,四百万贯,对于朝廷来说是小事么?”
吴育不说话了。
章衡笑道:“当然,账不能简单算,但还是得算的嘛,一个公使库便能够节省这么多钱,那么其余的三十几个仓场库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