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雨伴着狂风,吹的长明灯的烛火倾斜呜鸣。
「大火。」景诚帝回忆着当时的那一幕,「烧遍了整艘花船,满床都是死人,有人要杀我。」
景诚帝的眼中倒映着长明灯的烛火,在摇曳间,将他带回了崇武年的那一夜。
震天的喊杀声亦如花船上的凶手挥动凶器,七州牧尽数倒在血泊里。而他躲在船厢里瑟瑟发抖,直到大船的门扉被推开,老熊迈着阔步走了进来。
烈火烧上了精美的窗沿,火舌吻上了纱帘。
那带着血的拳头举在他苍白的面前,在他近乎失控的咆哮里,乐无双抱着婴儿冲了进来,挡在了他的身前。
「你可以活。」老熊满是杀意的眼睛盯着他,旋即侧眸看向神情坚定的乐无双,「但她必须死。」
景诚帝仿佛注视着自己过去的模样,那般懦弱、无助,在惧怕死亡的恐惧里怨恨地盯着老熊,咬破了嘴唇。
乐无双怀抱着婴儿站在船尾,她背对着景诚帝叹息了一声。
景诚帝记得,那是他听过最痛心的叹息,而当乐无双转过身面对他的时候,他羞愧地想要低头。
那素手端着他的下巴,像是过去在甜腻日子里那般揉捏着、把玩着。话语更是如他们初相识那般从容、坚定。
「你是皇帝呀。」乐无双笑里带着泪,「如若你死了,那这天下怎么办?」
景诚帝哽咽地脱口而出:「那你怎么办?」
「我?」乐无双垂首时那发丝落在侧脸,她温柔地注视着怀中的婴儿半晌,随即忽地朝景诚帝笑出了这世间最美的笑容,「我只是个艺妓,死了我却活了你,这是天下的幸福。孰轻孰重,你还不知如何择选吗?」
老熊环抱双臂时刻注视,景诚帝回头望着他,眼里满是乞求。
可对方的眼里没有怜悯,只有冰冷的注视。
乐无双摇着怀中熟睡的婴儿,说:「这里是我长大的地方,我活在这,也会死在这。但是将来我会在那。」她望着漫天的星河,充满希翼地说,「就在那,就像那首诗里写的那样,一直望着你。你还记得吧?那首诗。」
「醉后不知天在水。」景诚帝顺着她的视线仰望苍穹星斗,最终目光如流星般坠落,望在乐无双的面容上,他痛苦地柔声说,「满船清梦压星河。」
乐无双抚摸着他的脸微笑,轻轻地说:「对,满船的清梦在你的脑海里,我在星河之上望着你。景诚,放手吧。」
乐无双抓起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重重地握紧。
景诚帝痛哭流涕,他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在握紧与松开间取舍不下,最终在一声突如其来的哭声中。
推开了手。
那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响彻夜空,景诚帝望着乐无双坠入湖中。
她怀抱着婴儿,湖水波旋荡漾,她睁着眼,含着笑,注视着景诚帝。
慢慢的,慢慢的。
沉入了湖底。
轰!
惊雷震撼天地,雷蛇曲折窜涌滚滚云涛,景诚帝正视着元吉,说。
「是我杀了她。」
狂风似雪,奔雷卷云。
长明灯在摇曳间晃动着一对从没谋面的父子身影,
元吉盯着景诚帝,身上的灵力在听到那声答案后突然暴涨,且幽蓝的荧光中渗出了藏匿深处的黑气。
「你听到你母亲的死很镇定。」景诚帝神色如冰,「你一点也不愤怒?」
元吉缓缓地摇头,说:「乐无双与我不曾谋面,她只不过是生下我,而你杀她与我而言也是无关紧要。但我找你的第二件事,尤为重要。」
景诚帝手心晃过烛火,他感受着炙热的温度,问:「何事?」
「中永七年。」元吉神情凝重,「你为何杀甄王?」
景诚帝似乎对元吉问这件事不感惊讶,他颇有兴致地反问:「你问甄毅的死,甄毅和你有什么关系?」
楼顶的梁柱突然传来几声炸裂响声,在场众人纷纷惊觉望去,就见一道红影在飘摇的风雨中飞速飘来。
等待人落地,那柄苍白如雪的长剑已然亮起了秋水般的芒。
惊雪剑!
「我父亲于中永年间大破大漠右庭,万骑踏沙,血战外寇,震我郑国男儿风骨!」甄可笑抬剑指着景诚帝,「可你召他孤骑入都,更在金殿外砍下他的头颅。景诚皇帝,我乃甄氏最后的遗孤,甄可笑。我隐忍四年,等的就是今日寻你讨个公道!」
狂风卷云,吹的景诚帝的袍摆摇曳鼓荡,他兴致浓郁地频频虚点甄可笑,说:「甄毅的女儿,不错、不错。长大成人,而今为父报仇。公道、公道,你要公道,那他呢?」他指向元吉,「你带着朕的儿子,来找朕讨叛国的公道?着实有趣呀,有趣至极。」
甄可笑娇容布满愤怒,她这一刻的杀意连带手中的惊雪剑都泛现出一道冰寒的灵力!
「我甄氏一族从古至今,为郑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甄可笑面色冷若冰霜,「从先祖为郑国开国破开城门起,甄氏一族为刘氏世世代代镇守边塞满红关!家眷在崇都为质子,将在外浴血奋战,此间不曾怨言分毫。掌军奉诏天子命,忠心耿耿。而到了你口中,竟是子虚乌有的叛国一说,景诚,你可真是鬼话连篇。」
「天子诏。说的好!中永年边塞斥候加急快报,甄毅意欲出塞剿敌。一个掌军十万的大将要出塞剿灭外寇。那敢问,若是大漠无寇,那这边塞十万雄甲该当如何?朕是下诏让他们解甲归田,还是让他们回都驻防?」景诚帝冷笑一声,指尖重重敲击桌案,「斥候快报到崇都的那一刻起,他甄毅就已经是罪该万死之徒。即便勇武,但他从无一刻为朕分忧丝毫,朕不杀他。」他指着头上的王冠一字一句沉声说,「难道朕还要将这王冠赠与他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