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华已从刚来时的震惊激动中慢慢平复了下来,也许是多年来身处险境而留下的习惯,又获许是天生做不到放任豁达,即便是处于现在这样一个温暖满足的地方,他仍不忍不住要多去斟酌一番,进退何则,掌握主动。
“璟儿怎么了?”白梅见他不说话,又有些担心,过来摸他的手。
他的手倒还好,白梅自己的手却有些冰。
“母妃,你冷不冷?”璟华起身,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在她身上。
“啊,不要不要!母妃没事,璟儿身子弱,自己披着。”白梅忙推脱拒绝。
璟华笑了笑,他比白梅要高上许多,不理她的话,只自顾自地低头替她系上扣带,顺势将她在自己宽广的怀中轻轻搂了搂,微笑道:“儿臣没事,母妃身子安健,让儿臣能多尽尽孝心就好。”
桌上摆放的是一套玄晶白瓷的茶具,一壶六盏,温润如玉。这套茶具他以前也见过,听长宁说是白梅生前最爱的。他当然舍不得用,便嘱长宁好好地收了起来,用作凭吊母妃的纪念。
如今竟又见到了,璟华不禁心中感慨。他细心斟满一杯,递给白梅道:“母妃心怀慈悲,所以父君才赐下这套瓷杯,果真是最适合母妃用的。儿臣素日也没机会为母妃做什么,今日就以茶代酒,敬母妃一杯。”
白梅接过,眼圈似微微红了红,道:“傻孩子,母妃哪用得着璟儿做什么?你这身子,说起来还是被母妃连累的,你能不怪母妃,我就已高兴得很。”
璟华微笑摇头。
他握着她的手,孺慕之情在心头翻涌,一双凤眸中早已波光潋滟,哽咽道:“母妃能给儿臣机会,来这世上走上一遭,儿臣早已感激不尽,又岂会怨怪?”
白梅点头,想劝他莫要伤心,自己眼泪却扑簌扑簌掉了下来,幽怨道:“阿沅也总是说我,不该如此执念。明知道你生下来就会是疾病缠身,却仍是一意孤行。阿沅总是劝我将你……将你……,可我却无论怎样都下不了手。”
“母妃是对的,我不过比别的孩子少些机会出门玩耍,再多喝两碗苦药罢了,但我得到的却远不止这些。”璟华半跪在她膝旁,抬眸展颜。
白梅轻抚他头,柔声道:“所以我还是做对了,璟儿这么懂事,让母妃很骄傲。”
她似是为掩盖自己方才的失态,抹了泪,又叹口气笑道:“母妃今日也真是,眼泪老落个不停,都还没喝璟儿给我斟的茶呢!”
她将那口茶咽下,又将那瓷杯握在手中,摩挲道,“璟儿说我慈悲,才偏爱这套瓷杯,其实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那这其二是什么?”
“这套杯盏其实不算名贵,只是我爱它这名儿取得好。”
“玄—晶—白—瓷杯?”璟华恍然大悟。
白梅微笑,“是啊,璟儿聪慧,一点便透。这茶具中,嵌了我母子三人的名字,玹儿、璟儿还有母妃,我们三人在一处喝茶,便像这壶与杯永不分离。”
璟华点头,母妃跟前,他难得的放松,便也调皮起来,笑着调侃道:“原来如此,我们一家四口,这一壶六盏却还是多了。是不是过个几年,母妃要再给儿臣添上弟弟妹妹么?”
白梅掩口噗嗤一笑,笑骂道:“傻孩子,过个几年,便让你大哥和你都挨个儿立了妃,这一壶六盏岂不正好?到时候,你们爱生几个便生几个去!”
璟华又坐了一会儿,与白梅聊了几句,玹华还未曾来。他反倒觉得眩晕一阵阵袭来,头脑越来越沉重起来,眼前母妃的样子开始晃动,越想要看清楚便越模糊;她那慈爱的语声也像是隔了千里之外,听不真切。
璟华一个激灵,从头到脚似有一盆冷水浇下!
不,不,不要!
是要结束了吗?
不管是幻境还是什么别的骗局,都没关系!请让我呆下去,只要和母妃在一起,我怎么样都可以!
母妃,求求你把璟儿留下!璟儿不想走,让璟儿再多陪陪你!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但两腿早已没了知觉!他用尽最后的意识,想抓住白梅,却觉得她远在天边!
“母妃,帮帮……璟儿……”他趴在了桌子上,握着白梅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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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儿,醒了么?”白梅在床边唤他。
璟华费力地睁开眼来。
还好。
还是在宸安宫,母妃还在身边。
白梅摸了摸他的额头,忧戚道:“璟儿觉得怎样?可有哪里不舒服?”
璟华猛地坐起来,一把抓住白梅的手,如抓住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又如即将溺毙的人抓住救命的稻绳,大口喘息道:“母妃!母妃……不要离开儿臣!”
他太激动,胸口便止不住地剧烈起伏起来,脸色煞白。
白梅微微蹙眉,抿唇叹了口气,柔声道:“璟儿是做了噩梦么?母妃怎么会离开璟儿呢?”
她掏出锦帕,却发现他额上并无细汗,但还是象征性地擦了擦,扶他坐了起来。
“怎么又偷偷地把药倒了呢?”白梅取过那碗药,略带嗔怪道:“良药苦口啊,再说你沅姐姐也忙了一上午,璟儿不可任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