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丫头,这样的日子也躲着不见他,难道是真不将他这个表哥摆在眼里了?
知晚的确是在躲表哥。
不光为了避嫌,不知为什么,她现在只要一看到他,都会想起他给她涂匀胭脂的情形。
表哥的脸当时挨得那么近,目光又那么炽热……
而每次想到,她就会觉得心里有些发慌,偶尔在盛府的饭厅里见到他,眼睛也不敢看他。
既然如此,她倒不如出来静一静心。
舅舅精通疡医一道,当初随船时,那些船工遭遇海盗时有受伤,舅舅为船上之人缝补刀口,剔除断箭都不在话下。
不过她当初表示想学疡医的时候,章韵礼却不以为然,觉得小姑娘是异想天开。
章家的疡医向来传男不传女,所以当年他妹妹有心学医,也只能跟着母亲学习内科一类。
倒不是他祖上或者是父亲看不起女子,而是疡医的确不适合女子来做。
一般人学医的时候,初时都会觉得疡医应该比内诊更容易上手。
不过等真做起来时,才发现这第一个关卡就是面对血淋淋面目全非的伤口,又或者是脓水直冒的肿瘤。
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坦然面对的。
当初父亲带徒弟时,领着十几个要学医的弟子围观他给一个路边的乞丐切除脖子上的肿瘤,恶心得看吐了一半的人,有几个立刻便打了退堂鼓。
等学成时,算上他这个逃无可逃,必须传承家业的儿子,总共才有三个出师的。
一句话,学疡医,那得有屠夫的心肠,绣花的手指。
而他的这个外甥女看起来柔柔弱弱,又在盛家那样的人家养尊处优多年,岂能从事这等一般郎中都瞧不上的行当?
不过知晚既然开口,他也不好直接开口回绝了外甥女,所以只吩咐她跟儿子章锡文一起练习刀功,解剖老鼠。
依着他的意思,小姑娘家看到灰溜溜的耗子,便会吓得尖叫出门,以后便也绝了想学疡医的念头。
可是没有想到,他这个娇滴滴的外甥女拆卸了头上累赘的钗子,用襻膊固定好碍事的长袖子,便扎了围裙,深吸一口气,伸手入笼子里拎着一只灰耗子出来了。
章表哥在一旁看得有些直眼,拿着大竹镊子小声道:“表妹,不必上手,可以用这个夹。”
知晚拎着吱吱叫的老鼠的尾巴,不好意思冲着舅舅和表哥一笑,说道:“原来如此,那接下来该如何做?”
章韵礼也看出知晚还真不是一般的小姑娘,最起码在胆色上,比他的儿子都强。
所以他赞许点了点头,指着一旁小锅里熬煮好的麻汤散道:“给这老鼠喝一些,它就能如假死一般不再挣扎。这是我章家独门的麻汤散,跟神医华佗的麻沸散有异曲同工之妙。”
于是知晚又给老鼠灌下汤药,然后跟着舅舅一起学习如何避开血管,沿着肌理下刀。
等章韵礼看着外甥女拿刀稳准,下刀毫不迟疑的架势时,心里更是一惊,连忙问她是不是以前给人动过刀。
知晚想了想,便说有倒是有一次。不过那次她不像舅舅下刀这么精细,下手狠了些,直接将人的手给砍掉了。
章家父子二人倒吸一口冷气。
等听了知晚曾经路遇匪徒,又砍下匪首一只手的过往,再次大吃一惊。
章韵礼觉得自己真是小瞧这孩子了。
不过她有这样的胆色,又是胆大心细的,还真是个难得一遇,学疡医的好苗子!
当下章老先生倒是收起了敷衍的心思,决定将章家的绝技尽数传授给这个孩子。
所以从那天起,知晚便时不时到舅舅这里,练习剖耗子,还要学习人体的经脉血管分布,更要记录案例,忙得不亦乐乎。
今日她倒不是故意躲起来不帮嫡母姑妈她们张罗事情填装箱子,而是一门心思想着这两日舅舅布置的功课,想着早点去京郊,多练习一下。
今日她还带了给章表哥做的新衣。
章锡文久久不曾有过新衣,虽然到京郊的院子住下后,照顾父亲的婆子也给他们准备了衣服,可是那些成衣哪能跟表妹的心意相比。
所以他连忙穿上,然后跑到院子里对表妹道:“你的手可真巧,这衣服真合身!”
知晚正坐在院子当中的石桌子上,用朱砂给泥人的表面画经脉血管。她笑着道:“你喜欢就好,这衣服除了样子是我裁剪的外,其余的都是我的丫鬟缝补的。”
章锡文喜欢得不行,摸着衣服袖子道:“经了你的手,便跟别的衣服不一样,这布料真好,一定很贵吧?”
知晚低头道:“我买得多,店家给了折扣……表哥你快点来做功课吧,一会舅舅要检查泥人画得对不对。”
章锡文连忙应声,准备将这衣服脱下收回到箱子里,等年节的时候再穿。
不过他看到表妹将一根经脉给画错了,连忙走过去指点,用手握着她执笔的手修改纹路。
就在这时,院子门口传来了马蹄子的动静,不多时,便看见一个高大的青年拎着马鞭子走了进来。
成天复虽然一早便猜到了知晚这几日应该都在章韵礼这,但是绝没想到一入院子就看到了这么上头的画面。
只见那小子穿着一身刺眼的青绿,弯腰站在知晚的身后,恬不知耻地握着知晚纤白细软的手……
“你们在做什么!”震怒之余,他的音量免不了要大一些,便是平地一声响雷,吓得章锡文握着知晚手腕的手一哆嗦,愣是给泥人前胸画出了一道大印子。
知晚一看半日的功夫毁于一旦,不免发出一声低低的哀嚎,然后转头看向成表哥:“表哥!你吓我们一跳!”
这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嫌他碍事了,成天复俊脸铁青,冲着知晚抱拳道:“唐突了二位,还请县主见谅。”
知晚一听他的话茬不对,便顾不上画废了的泥人,连忙站起身迎上他道:“表哥,你不在家里用功读书,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成天复淡淡道:“明日便考了,也不必临时抱佛脚,原是怕一会天阴下雨,想接县主回去的。”
知晚这几日一直早出晚归,没有跟家里人照面,真是忙忘了今夕是何年。
没想到明日就是恩科考试了,她懊丧得一拍脑袋:“我怎么忘了……那我得赶紧回去,还得帮姑母装箱子,我给你和书云做了暖腕子的兔毛护手呢,可以套在宽袖子里,省得写字时冻腕子……”
就在这时,章锡文追撵过来,道:“表妹,今日父亲要考功课,你若这时走了可怎么行?”
知晚当然知道,舅舅风寒犯了,此时正在拔火罐,一会便要考了。可是成表哥四年一次的恩科更重要。
就算舅舅骂她惫懒,她也得快些回去,免得耽搁了成表哥的大事,所以也顾不上跟章锡文解释,连忙回屋子跟舅舅告假去了。
章锡文知道,盛家是妹妹的生养恩人,不过他总觉得这个成家的表哥对表妹有些不怀好意,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公子哥派头。
今日也是如此,他家的仆役丫鬟那么多,为何偏偏要来京郊叫表妹回去给他装箱子?
表妹又不是他的媳妇,看这成家表哥入院子后,便一副捉奸在床的阴阳怪气,生生搅和了他跟表妹相处的愉悦时光!
不过毕竟是他家对表妹有恩,该有的客气不能少,于是他举手朝着成天复作揖道:“既然明日恩科,唯祝将军马到成功,一举高中。”
成天复也拱了一下手,表示回礼,不过并没说话。
他是上过战场的人,面对有威胁之人,不自觉便会溢出肃杀之气,再加上冷面宽肩,高大的身量,让立在他面前的章锡文感到一阵逼仄的压迫,很不舒服。
半大的小子也是好逞强攀比的时候,章锡文努力撑起胸膛道:“我表妹常跟我说起你们兄妹对她的照拂,上次见面太匆匆,还没有谢过将军。待将军以后有需要在下之处,我定然代表妹结草衔环,报答将军。”
这话说得礼数甚是周全,可细品之,便是将你家、我家划得干净。
而知晚显然被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划分到他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