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前面人头攒动的街道,我松了口气,回头看了看那人。 虽然救下了此人,但方才与那三个使棍之人对了几刀已然让我心惊肉跳,多少有点后悔自己出这个头了。但救也救了,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我知道那伙人定然会死缠不放,如果落荒而逃,迟早会被追上,因此最好的办法便是往呈祥河一边跑。那儿挤满了看灯船的人,只消混入人群,那些人纵然有通天的本领也找不到我们的。只是这人敢夤夜执刀砍人,"> 看着前面人头攒动的街道,我松了口气,回头看了看那人。 虽然救下了此人,但方才与那三个使棍之人对了几刀已然让我心惊肉跳,多少有点后悔自己出这个头了。但救也救了,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我知道那伙人定然会死缠不放,如果落荒而逃,迟早会被追上,因此最好的办法便是往呈祥河一边跑。那儿挤满了看灯船的人,只消混入人群,那些人纵然有通天的本领也找不到我们的。只是这人敢夤夜执刀砍人,">

十五、师出同门(上)(1 / 1)

看着前面人头攒动的街道,我松了口气,回头看了看那人。

虽然救下了此人,但方才与那三个使棍之人对了几刀已然让我心惊肉跳,多少有点后悔自己出这个头了。但救也救了,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我知道那伙人定然会死缠不放,如果落荒而逃,迟早会被追上,因此最好的办法便是往呈祥河一边跑。那儿挤满了看灯船的人,只消混入人群,那些人纵然有通天的本领也找不到我们的。只是这人敢夤夜执刀砍人,我只道他定然胆大包天,谁知跟着我往人堆里挤时一张脸却又青又白,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他这样子若是被卫戍看到,不来盘问就有鬼了,幸亏今天正是秋灯会,卫戍忙着维持秩序,防备那些趁乱下手的小偷都来不及,也没人注意到他。我小声道:“别绷着脸,轻松点。”

他定了定神,待呼吸多少稳了些,这才低声道:“多谢公子。”

这人年纪倒也不大,约摸二十四五岁,当然比我要大多了。大概见我比他小很多,他这话说得多少有点不甚情愿。我道:“你手上没刀,没人会注意你的,往人群里走,待船过了再随人流回去。”

他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这儿是大吉桥,因为这座桥与永平桥乃是雾云城最大的两座桥,人聚集得最多,灯船驶过这儿时也放慢了速度,每艘船过桥洞时,灯船上的人都会表演一番。此时过来的一艘灯船甚是宽大,船头甲板上一个打着赤膊的伶人正在翻着跟头。这伶人手段出色,跟头翻得又急又稳,直如风车也似,不时还翻出些花样来,而桥上和岸边的看客人山人海,每当那伶人使出点花样后便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叫好,听声音,那伶人名叫“铁脚板”,最擅长的便是翻跟头,有手绝活是冲天跃起,在空中连翻三个跟头方才落地。当我和那人挤到桥栏边时,正好见那铁脚板使出了这手绝活,周围的看客更是一阵喝彩。

这灯船还真个挺好看,五羊城虽然是南方第一大都市,却也没有这等秋灯节。我一边看着,一边小声道:“你是姓萧还是姓项?”

他站在我身边,因为人太多,都挤作一堆,我一下便觉察到他浑身一颤。马上,他结结巴巴地道:“你……我不姓项!”

我淡淡一笑。虽然他比我大了有十岁光景,但论起耍花枪来,我足可当他的师傅了。我问他姓萧还是姓项,他却说不姓项,等若不打自招。我正待逼问,他忽地一颤,低声道:“公子……”

呈祥河上因为有灯船,特别明亮,却使得两岸越发昏暗。我看到了先前追杀他的那群人正急匆匆沿着南岸追了下来,只不过看到这人山人海,那些人有点不知所措。他们都带着刀,显然不敢再往人群里挤了,只能在人潮后面看。但大吉桥上就有好几百人了,河岸两边更是足有上千人,要在这么多人里找出目标来,我不相信他们能有这本事,何况现在又是大晚上。

父亲跟我说过,“善动敌者,形之,敌必从之”,意思就是要让跟人跟着自己的调度行动。兵法我向来学得不怎么样,但这条我记得很牢,意思就是不能任由对手摆布,如此才能占据上风。那些追杀他的人中颇有几个好手,特别是那三个使棍之人,任何一个我都没把握赢,何况我和他们无怨无仇,本来就没必要去动手,所以摆脱他们是上上之策,因此我让他将两把刀都弃了,一方面是争取到时间,二来就是我们可以混入人群。先前让他弃刀时他还有点不情不愿,但见到此计果然得售,我不禁有些得意,小声道:“别管他们。”我顿了顿,又道:“你若不姓项的话,怎的会流华妖月斩?”

而此时那铁脚板的灯船已然过了大吉桥,接下来的灯船上却是两个打扮得花枝招殿的女子正在对舞。这两个女子衣著一模一样,脚肢极软,动作便如镜像一样完全一致。显然美女比那铁脚板翻跟头更受欢迎,此时欢呼喝彩声几乎连成一片。我和他这样说话,大概边上之人都听不到,便是听到了定不会注意。他却仍是直直地看着南岸那些人的动小声道:“公子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话已然等如承认了。我道:“项宸是你什么人?”

他又是一震。但这句话终于让他彻底放下了戒心。他小声道:“在下项天戈,敢问公子怎么会认得家父?”

那些追兵此时已看不到,大概因为不敢挤入人群,也不可能一个个地查看过去,此时想必已然离开了。我一边看着灯船上那两个舞女的身姿,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会流华妖月斩,算起来应该是你的同门。”

项天戈怔了怔道:“公子难道是五羊城来的?”

流华妖月斩是五羊城所流传的一门刀术。这门刀术与宣叔叔传我的斩影刀异曲同工,听说乃是五羊城俞家的家传。因为与父亲和宣叔叔交好的谈晚同伯伯会这门刀法,宣叔叔说我习成了斩影刀,不妨也学这路刀,这样可以融会贯通。不过谈晚同伯伯说他这路刀其实和斩影刀一样都没学全,斩影刀因为有宣叔叔来到五羊城而补足了全套,但五羊城的俞镖师一家已不知下落,再学不全了。当时我曾问过谈伯伯说还有没有机会学全,谈伯伯说他向俞镖师学刀时,还有一个师兄和师弟。那师兄姓萧,师弟则姓项,就叫项宸。姓萧的师兄不知下落已久,而那项宸因为家贫无以为继,很早就北上雾云城讨生活去了,谈伯伯说我如果去了雾云城,有机会见到项宸的话,说不定还能学全这路刀。先前我往永平桥赶去时,在那座平桥前恰好遇到这项天戈在与人对刀,使的正是那路流华妖月斩。虽然不知这是什么人,但既然他会这路刀,多半与这萧项二人有关。而他结结巴巴地否认自己姓项,年岁又只有二十多,则有九成便是项宸的子侄或弟子。只不过我一说自己会流华妖月斩,他马上猜到我是五羊城来的,倒也并不似外表那样木讷。我笑了笑,点点头道:“是啊。”

他脸上一下露出了喜色,说道:“公子,你难道姓俞?”

他已有些激动,话说得响了点。我生怕他会引起旁人注意,小声道:“以后说吧,先看灯会。”

灯船一艘艘地驶过了大吉桥下。沿着呈祥河一路西行,这队灯船都将驶入鼎湖去。秋灯会算得雾云城最大的节日之一,灯船会一路驶下去,一直要持续到后半夜。大多数人看了后便会回家歇息,但也有些好事者会跟随灯船一路看下去。现在灯船已经到了末尾几艘,最后一艘上那个小白玉儿也已过来了,而一些人也已开始离开大吉桥一带。我见人潮已开始移动,便小声道:“今天不是说话的时候,明天有空的话,去城北纪念堂吧。”

父亲跟我说过,雾云城城北有个纪念堂,是纪念战死军人的。这是当初共和时期建立起来的,但帝君即位后,并没有捣毁纪念堂,反而一仍其旧,只是将共和时期与帝国时期战死将士一并祭祀。父亲说起这事时,对帝君也颇为赞许,说帝君大度,确非常人。我对这地方其实也没什么兴趣,只不过父亲说过,这纪念堂建得闹中取静,却一年没几个人到访,倒是个相约碰头的好地方。

项天戈点了点头,却又追问道:“那公子你是姓俞吧?”

我道:“我不姓俞。”我见他还要追问,马上道:“项兄,我与你颇有渊源,所以才出手助你。明天再跟你细说。”

人潮已然在涌动,我们若再停留不动,反倒会引人注目,弄不好那些追兵仍在附近逡巡,若是被逮个正着,就弄巧成拙了,现在最好的办法也就是分别顺着人群离开。项天戈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小声道:“那公子明天见。”

我跟着一群往西走的人走去。因为担心会碰到那些人,因此我是沿呈祥河北岸而走。现在天色已晚,河边人还有很多。本来天热,人们睡得也晚,加上今天这个秋灯会,不少意犹未尽的人慢吞吞地走着,一边聊着方才那些灯船,品头论足个不停。

我在人群中走着,一边想着那个项天戈。谈伯伯并没有正式收我为弟子,但他也教过我刀法,我自然也能算流华妖月斩的传人了。而项天戈是项宸的儿子,算起来我和他也是同门,加上我又帮他解了围,让他将流华妖月斩教全了应该不过份。只不过,他到底怎么得罪那批人的?方老跟我说过,要我夹着尾巴做人,只不过我似乎怎么都做不到。

我终究不能永远受舅舅的庇护。

我抬起头,看了看天。八月底,月亮只剩了淡淡一线,几乎看不到了,夜风已经有了一丝凉意。只是,我突然感到了一阵心悸。

沿着呈祥河南岸一路过来,走到了永平桥,顺着永平桥才走到南岸。灯船已经驶过永平桥有一阵了,现在桥上倒还有一些人在,有几个则在河埠头放水灯。这些水灯其实就是用草叶扎的小船,上面放了个蜡烛头,放在水上顺水漂去。待蜡烛烧尽了,这草叶小船也被引燃,化灰沉入水底。据说如此一来,死去的先人便会收到后人的怀念。

从桥上看去,河面上星星点点,已放了不少水灯了,在暮色中看去,清清冷冷,与先前灯船的热闹别有一番滋味。我不禁驻足在桥上看了两眼,忽听得身后传来了老徐的声音:“郑少爷,你回来了啊。”

我扭头看去,见老徐就站在身后,手上拿着几只草船。我道:“老徐,你也要放灯船么?”

老徐道:“是啊。今天是秋灯会,我也买了几盏水灯放给我老婆子,应个景。”他说着,便向河埠头走去。我跟着他一路下去,那河埠头是条石砌成的,现在还有好几人在那儿放水船,一个妇人见老徐下来,让在一边道:“老先生,我好了,你过来吧。”

老徐答应一声,从怀里摸出火石火绒,想要打火点燃。我见他抓着那几只草船很不得力,忙上前接过火石,用力打了两下,几点火星爆出,引燃了火绒,我将他手中草船的蜡烛都点燃了,老徐将一只草船推入河中,喃喃道:“老婆子,你在下面放心吧,我吃得好睡得好,挺好的。”

他说得很是平淡,都没有什么抑扬起伏,但话语间却仿佛有种异样的感慨。说罢,又将第二艘草船放入水中,说道:“阿嫦,你在那儿多孝顺你妈。生不出娃也没事,咱也不怕。”

那个让出位置来的妇人是个挺多事之人,在一边插嘴道:“老先生,你是来祭你家里的跟女儿吧?”

老徐点了点头道:“是啊。我家阿嫦挺孝顺的,就是不能生,被休回来,我说了她两句,一气之下就跳了河,老婆子也就跟着去了,唉。”

妇人点点头道:“罪过罪过,这些事都过去,也别再放心上。这位公子是你孙子吧?长得这么俊,也该知足了。”说罢她看了看我,多半听老徐说自己女儿不能生,那我不是他外孙,准是孙子了。

老徐道:“大娘,这是我家少爷,别乱说。”他因为那妇人说我是他孙子,让他颇为不安,将手上最后一个水灯递过来道:“郑少爷,你也放一个吧。”

我接过那草船,苦笑道:“我给谁放?”

老徐道:“你爷爷奶奶还在么?那就放给太爷爷太奶奶吧,反正谁家没有先人。”

我心中一动。我那个从未见过的爷爷,我到了雾月城方知他原来曾受到如此爱戴,而我以前根本不知道。父亲让我姓楚,也是为了纪念他吧。我道:“那我放给我爷爷吧。”

我将水灯推进河里。那草船随着河水漂去,烛光忽明忽暗,渐渐远去,我心里突然有种异样的痛楚。

我究竟是谁?

这等事,我以前从来没想过,但这时突然间跳了出来。天地间,这个“我”到底是什么人?我到底要做什么?这些问题突然间萦回心头,让我无比茫然。

看着河面上那星星点点的烛火越来越远,我却是越来越茫然。习文练武,父亲要我守护共和,帝君却希望我将来成为辅助他的臣子,但我呢?我到底该怎么做?

回到水明王府,已是后半夜了。不过明王府里却也大多没睡。放秋灯,接下来是唱秋戏。寻常人家,都以巷里聚集起来,请一个戏班唱一出。舅舅身为水明王,府邸如此之大,工友……帝国称为仆佣的有很多,因此这戏班便请到了院子里。此时正在搭台子,明天要唱一成天的戏,这个倒与五羊城差不多。

我与老徐进门时,明王府的管家韩伯奋正站在台前指挥着仆佣干活。见我们进来,韩管家上前道:“郑少爷,老徐,回来了啊。”

老徐的职位自没有韩伯奋高,但他在舅舅府上做了那么多年,韩管家也不敢怠慢他。老徐道:“韩管家,明天要唱什么戏啊?”

“全本的《同心记》。老徐,我给你在前面留个好位置啊。”

老徐显然是个爱看戏了,闻言登时眉花眼笑道:“好啊好啊,小韩,麻烦你了。”

这出《同心记》在五羊城红极一时,特别是去主角何慕雪的谭月琴,因为扮相俊秀,我们班的女同学对他同痴如醉,沈宝英也是其中一个,有一回从来不翘课的她甚至还伙同几个女同学逃学去看谭月琴的场子。不过雾云城演的《同心记》当然主角不是谭月琴了,我道:“韩管家,这出戏里的何慕雪是谁扮的?”

韩管家道:“郑少爷原来也看过啊。我们府上来的是鸣翔班,去何慕雪的是台柱子王仙客。他是‘八小仙’中排第三的。”

我道:“八小仙?这是什么?”

韩管家还没答话,一旁老徐已抢到:“郑少爷以前没在雾月城,不知道八小仙。这是石仙琴的八个弟子,石仙琴则是当初的天下八绝中歌绝花月春的弟子。对了,石仙琴也在明心院教曲子,郑少爷你应该见过。”

我根本不知道他说的花月春、石仙琴是什么人,但听来多半很厉害。待他说那石仙琴在明心院教课,我一怔,说道:“是石先生啊。”

那个瘦得皮猴也似的石先生,原来叫石仙琴。我这时才记起来程曼也跟我说起过石先生是花月春的弟子,只是我都忘了。而石先生听得我父亲的名字时,颇怔忡了半晌,可能也认得我父亲。真没想到七弯八绕,也颇有渊源。石先生人长得古怪,但手下极为来得,各种乐器无一不精,而且没哪样不是绝顶好手,倒是很让我佩服,那他那个名叫王仙客的弟子多半也不是庸手了。想到这儿,我有点心痒痒的,说道:“明天这戏要演到什么时候?”

老徐道:“全本《同心记》,演全了得六个时辰呢。上午演上本,下午演中本,吃罢了晚饭演下本,总要到戌时演完吧。”

我听得晚上还要演下本,倒也定下了心来。《同心记》我看过,讲卫戍何慕雪屡破奇案,被一个郡主看中,要召他为郡马,但何慕雪有一个红颜知己,三人之间恩爱纠葛,而何慕雪一直在追查的红叶组时不时犯案陷害何慕雪。整个故事相当跌宕起伏,最后的结果是何慕雪发现自己真心爱慕的红颜知己原来就是红叶组首领,两人在江枫渡决斗,红叶不住飘落,这一段极受人激赏。特别是决斗时配的一段唱更是流传极广,很多女同学都会荒腔走板地唱。明天说好要在纪念堂与那项天戈见面,晚上无论如何也回来了,倒可以赶得上看这段江枫渡决斗的戏,看那王仙客较五羊城的谭月琴有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