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嫣脸颊发红道“你这老丈倒是会说得很。”
船家呵呵笑道“客人您慢慢聊,小老儿不打搅了。”
待到船家走开之后,聂远又继续和汤英说道“前些日子北方不太平,在下的生意断了有一阵子,荆襄这边的音信也随之断了许久。在下还想要请教汤兄,不知道这次拜祭少主,都有哪些英雄豪杰过去?”
汤英虽不知这二人底细,但心道己方人多势众,无所畏惧,便豪然对聂远道“哈哈哈,说起江湖人物,这一回御风堂的阵仗可是不小!非但我兄弟汤显早已到了江陵,听说钱塘镖局的七杀夺魂枪唐大镖头、慧拳门的莫老拳师、海鲨帮的水鬼愁楚舵主、老帮主都要去捧场助拳。木兄弟啊,你有得热闹看了。”
柴嫣在一旁听着,心里暗暗烦忧道“这帮人虽然没什么厉害人物,但他们人多势众,倒是小鬼难缠。”
聂远装作懵懂不知,故意夸赞汤英道“小弟我地处偏远,见识浅薄,但听汤兄这么一说,这江陵可是群英荟萃啊!”
汤英略有自得,点头应道“别怪我汤某没提醒你木兄弟,这武林中人脾气大都怪异,不似汤某这般随和谦让。再加上这一回聚会可不单单是要祭拜,到时木兄弟不论看见了什么事情,也都别大惊小怪。”
聂远拱手道“多谢汤兄提点,兄弟感激不尽。”
汤英微微颔首,又问聂远道“兄弟夫妻两个下了船,和汤某一起上路吗?若是方便,汤某也介绍几位江湖上的兄弟给木兄弟你认识认识,出门在外,多个朋友多条路子。”
聂远摇摇头笑道“多谢汤兄美意,只是在下和拙荆还要在襄阳省亲,又要耽搁些时日。”
汤英正想要摆脱掉他二人,便佯作遗憾道“哦……那便不巧了,舍弟已经几次来信催促,因此汤某一上岸就得快马加鞭过去。那木兄弟,你我便改日再约。”
聂远心道这一番客套下来,自己便算是解脱了,于是连忙应下道“汤兄好意在下心领了,木某改日自当登门拜访,见识贵门英姿。”
聂远又与汤英寒暄一阵,柴嫣见他们这一场客气话说不到头,心里焦急,便突然挎起聂远的手臂娇声道“夫君,可怜我长这么大,好不容易来次江南,也想看看碧水青天的模样,你快些带我去看好不好……”
汤英在旁见他二人卿卿我我,略显尴尬,便汕然笑道“汤某不敢耽误两位赏景,两位请便吧。”
聂远对汤英道“那木某少陪了。”说罢便被柴嫣一刻不停地拉出了船舱。柴嫣一直拉着他走到船沿边方才停下,刚一站定,聂远问柴嫣道“我正要多问出些东西,你这么急将我拽出来却是为何?”
柴嫣歪头看着一边,悻悻说道“你和一个大男人说些不着边际的废话,还觉得很有意思咯?”
聂远见柴嫣是在旁等得不耐烦起来,不禁笑道“你也未免太没耐心,如何行走江湖?这汤英也是个老江湖,我若不和他酒过三巡、客套几轮,是套不出他的话来的。”
柴嫣一鼓腮帮,沉着俏脸看聂远道“你在怪我坏了你的事啊?是是是,木大侠自然比谁都有耐心。”
聂远故意不去看她神情,望向遥远处的江岸说道“我有一种预感,这次我们遇上的麻烦,不止汤英口中那些人。”
说起正事,柴嫣不由得幽幽叹口气道“正是祸不单行、福无双至,倒霉事已经够多,御风堂又成了一个大马蜂窝,也不知道我哥哥那边怎么样了。”
聂远应道“我师父不论是武功、谋略还是声望,在江湖上都独一无二,你哥哥也非俗辈,御风堂不敢贸然与他们反目。我料想御风堂应是在用缓兵之计,到时先礼后兵。”
“我们到江陵还需几日路程?”柴嫣问道。
聂远略一估算道“襄阳至江陵还有五百里旱路,不过在这之前,我想到襄阳附近的一个地方看看。”
柴嫣见聂远说到此处若有所思,不禁奇道“什么事啊?”
聂远追思起许多年前之事,突然在心里升起一阵忧愁。他当下沉声对柴嫣说道“此事说来话长,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聂远愈发有意回避,柴嫣自然愈发地不依不饶。她见聂远神情恍惚,便问他道“是不是与你的剑有关?还是与你师父有关?”
聂远稍稍吃惊,抬头看柴嫣道“你猜得一点不差,与这两件事都有相关。”
柴嫣“喔”了一声,幽幽道“看来你与你的剑似乎颇有渊源,可以同我讲讲吗?”
聂远沉默半晌,欲言又止,不知该从何开口。柴嫣见他支吾神态,又不禁笑道“依我看来,我才是天下最有耐心的人。不然每天如何能和这天下说话最不利落的人说说笑笑?其实你若不想说起,那便不说了呗……”
聂远摇摇头道“我倒并非是不想再说那些事,只是千头万绪,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过了汉江,到江陵还需再渡过长江主流吗?”柴嫣突然一转话锋问道。
聂远不解,答道“江陵在长江北岸,不需再渡河。”
柴嫣听了这话,忽然朝船外张开双臂道“让我抱抱这秋水长天,过了此处,不知何时才要回来。也让你的千头万绪吹吹江风,可理得清楚些了吗?”
聂远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趁着这清秋风爽,正好当作故事慢慢讲来。”
柴嫣点点头道“没错,你师父那些夙夜难忘的事情,以及你遇见我和哥哥前那些行走江湖的经历,我一直都十分想知道,又一直没有机会了解。眼下终于闲下来些时候,现在你不说,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聂远微笑无言,却回身入了船舱。柴嫣撇撇嘴甚是不悦,却见聂远随后提着两壶清酒从里走出,回到眼前对自己道“空谈无趣,不如江中对酒,才有兴味。”
“真不该让你学会喝酒,都怪那使长刀的大高个子。”柴嫣翻个白眼道。
聂远饮下第一口清酒,追思起当年之事,心中蓦然沉重起来。他茫然地望向清冷的江面,酒入愁肠,化作叹惋……
……
十年前。
这日天气清冷,万物凝霜,山涧之中秋色浓郁。孩童走在泠泠的溪水之中,赤着的脚丫只感到清寒刺骨,使得他紧紧地咬起了牙。
这孩童脸上稚气未脱,他身穿一件灰衫,手上提着自己的两只短靴,背上负着一柄几乎与他身子等长的青锋长剑。耳听得四下寂静无比,时而传来几声孤寂的鸟鸣,空山之中只剩自己一人,孩童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淌过清泉之后,孩童甩干了脚上溪水,穿好短靴继续踏上山路。又翻过一座矮矮的山头,孩童望向预计的方向,还见不到一个人影。
他此行正是奉师父之命前来迎接,心道干等无趣,便抽出长剑,将一棵树当作敌手比划起来。练起剑来时光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天色渐晚下来,孩童练剑练得疲累,突然听得耳边一个声音说道“可惜!可惜!灵动有余,决绝不足,你这路捭阖剑少了魂魄。”
孩童吃了一惊,连忙回过身来,才见一个精神矍铄、却又面目清冷的老者不知何时站在了面前。
不同于其他宗师仙风道骨的飘逸模样,这老者面色一如山间的秋色般冰凉,眼神却流露着浓郁的肃杀之气。
老者身后背着一柄长剑,又站着两名青年弟子。这两名弟子一人负剑,一人空手,各自都神采奕奕,却又沉默寡言。
孩童连忙收起剑向老者作揖拱手道“晚辈奉师父之命在此处等待封师叔,闲着无聊,便想要温习一下师父传授给我的剑法,让封师叔见笑了。”
这老者正是鬼谷传人、武林第一门派绝天门掌门封于烈,他当下对孩童微微颔首道“你这孩子天资不错,不过缺乏决断。师叔给你使一招,你看好了。”
封于烈拔剑出鞘缓缓走上前去,孩童让在一旁,目光放在这剑身之上,霎时便再也移不开。却见这剑通体细长,体如附霜,隐隐散发出一阵清寒之气,煞是惹眼。
恰如白芒一闪,寒风飘过,封于烈将剑尖在树干上轻轻一点。聂远只听得这碗口粗的树干一声脆响,如同人全身筋骨一齐断裂一般,这树木竟从中间“咔嚓”一声断成两截,上半截滚落在地。
孩童看得惊奇,问封于烈道“师叔,这是什么剑?好生漂亮!”
封于烈并不回答,反而抚着胡须呵呵笑道“颉跌老儿,看你徒儿这眼馋的模样。你这老东西,收徒快十年,也不说为他寻一柄好剑。”
这孩童不是旁人,正是颉跌博单传弟子聂远。他当下看这宝剑看得出神,封于烈身后那不带剑的弟子对聂远道“聂师弟,看你这般眼馋,我师父可舍不得将这宝剑给你。”说着他又看了眼身旁那负剑弟子道“唉,师弟你爱剑如痴,有机会送聂师弟一柄吧。”
负剑弟子是个面无喜怒之人,当下点点头沉声道“蜀八剑都是名兵利器,聂师弟你喜欢哪一柄?”
不带剑弟子正是之后的御气掌门有落青,带剑弟子则是后来的蜀八剑之首昭烈剑。两人等待着聂远回答,聂远却如若耳聋,只是呆呆地盯着封于烈手中那柄青霜剑,仿佛命中注定要与它相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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