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们家,是姓陈的(1 / 1)

狂风卷积着沙尘,两位天神使出最后的法力要置对方于死地。陈风蜷缩在地上,死死的抓住老祖爷的脚才没有被狂风吹飞。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老祖爷和他一样赤裸的站在原地,身上散发着幽幽的蓝光。

此时的阳光是那样的柔和,温暖进了心底。老祖爷像一滴落入清水的颜料,一点一点溶化,随着那淡淡的蓝光……

“小子,过来。”他颤抖着召唤陈风,笑得很甜。“过来,让爷爷再抱抱……”

木讷的站在跟前,眼中的温热和口鼻的酸涩让陈风说不出一句话。祖爷爷吃力的探出一只手,却极力伪装出轻松的样子。蓝色的光在那条强健的手臂上流转,一点一点飞散。孙子终于向前迈了一步,又一步。那只探出的手终于摸到了小胖子又大又肥的耳朵,抱住了刺猬一样圆圆的头。另一只手颤抖着绕过肥嘟嘟的肚子,搂住了比小麦还要黝黑的腰,摸索着拍一拍在太阳下泛着亮光的紧致的后背,就像是轻拍刚刚出生的婴儿一样。

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他紧紧地搂住眼前的小子,仿佛他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流满汗水的年轻的脸,紧紧地摩挲着孙子的耳鬓,大颗的泪水沿着坚毅的眼角流到了唇边,又汇聚成水滴浇湿了孙子光滑透亮的肩膀。

额头顶着额头,那是两张年轻的脸。抬起头,在孙子的额头上留下一个湿热的吻。颤抖着,将指上的血渍划在眉间。

“小子……早上……我和太奶奶说……咱们家……是姓陈的……”

……

陈风四脚着地的跪在洪亮床前,昏暗的光线中,他懒得去看晨姮哪怕一眼。抬起满是灰尘的胳膊,擦了擦不愿掉下的眼泪,鼓足勇气站起来。

坐在洪亮床边,时间依旧如那一天一样静止。只有窗外的微风告诉他们,时间还在流淌。傻小子,你该睡醒了。

把洪亮抱在怀里,吃力的托起将近二百斤的胖子。从晨姮身边掠过,满地破碎的白纱对着陈风的脚步颤抖。他没有看她,径直走出了石屋,走进乌云渐渐散去而洒下的阳光里。

清冷的风和阳光的温暖在陈风身上交迭,洪亮的双手无力地悬在半空晃荡。这不是他们认识以来第一次贴的如此靠近,以往的打闹让他们彼此太过熟悉。可是此时,在这坚实的身体里却感觉不到一丝生气,没有一点点交流,只是躯壳下可怜的空虚。

太爷爷最后的微笑在他眼中浮现,那一抹蓝光渗透进了自己的身体,似乎深深地藏进了灵魂。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只记得太爷爷会心的微笑、温暖的阳光,还有兽神的哭喊。眼前突然一片漆黑,他身上燃起了大火,重重地摔在了石屋的地上。

脚下的鹅卵石坚实了被雨水浸湿的泥土,在他的脚步下发出微弱的声响。他不时地停下脚步,让沉重的呼吸抚慰疲惫的身体。他不能走的很快,即便是今天的自己,把洪亮抱在手里也十分的费力。他的步子不能迈得很大,被石灰烧伤的地方似乎又被滚烫的黄沙擦破,还有那狂风烈火……几乎是一步一步地挪,挪过了青蛙虫鸣,挪过了白桦飞鸟,挪过了浅溪清流,挪过了红日流云。被雨水浇得格外鲜嫩的鹅卵石在脚下清脆地咳嗽,胖胖的脚丫被硌的生疼。走过去,泥土上留下宽大的脚印,脚印里渗出浑黄的雨水。

溪水宽阔成了小河,平静的像是一潭湖水。水中的鹅卵石长满了薄薄的青苔,不时有几条小鱼游过,在缓缓的水流中一闪而过。

“我们到了。”陈风说。

这是山脚下小河拐弯的地方,河水奇怪的向白桦林探出了头,河床微微变深,成了一个并不封闭的圆圆的水塘。水塘很小也很浅,里铺满了拳头大小的鹅卵石,就像是有人故意铺好的一样。袅娜的白桦围绕着这里,山顶的油松静静地观望。

“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让洪亮靠着白桦树坐好,他放松的伸了伸腰,挥了挥已经麻木的双臂。扭头看看四周,除了水里的鱼,没有谁会打搅他们。谁会打搅呢?这风神谷有谁还会进来?晨姮应该还在小屋里面,也许是心如死灰吧?也许她还在盼望着陈风再次回去,救下太爷爷,圆了她的心愿。

回去,回去又能如何?救下太爷爷,他还会是现在的陈风吗?他还会有法力回得去吗?就算有,他还会再回去吗?时间的轮回困住了时间的主人,他终于明白,他能重新书写世间的一切,除了他自己。

一股电流从脖颈钻进了脑袋,他疼得闭上眼,扶着身旁的白桦大口喘气。不知是怎么了,这疼痛来得越来越频繁,疼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睁开眼睛看看洪亮,他还在树下坐着。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

陈风没有理他,向树林里走了几步。对准了树根,痛痛快快地尿了一通。随着哗哗的声响,他原本的快乐似乎跑了回来,刚刚经历的一切也好像只是一场梦。

不怀好意地把洪亮踹到水里,就像是旅游的时候把他推进湖里一样。自己也慢慢地走下来,青苔很光滑,不管他如何小心,却还是一屁股坐在河底的石头上,坐滑梯一样出溜到了水塘最深的中央。

坐起身笑了出来,如果洪亮有知觉,应该会在这河里打一架吧。拉着他向水塘边上靠了靠,静静地躺在河底,只留鼻子和嘴露在水面上。河水在这里轻柔地旋转,洗尽了一身的沙尘。那清凉的感觉舒缓了伤口的疼痛,连心肺都跟着清爽起来。他感觉到有一条小鱼在身上爬,好像是在啄伤口的死皮,痒痒的。但这条鱼似乎很调皮,从下到上转来转去,不光是大腿,连蛋上的死皮也没放过。真想就这样睡去,再也不醒过来。

一股鲜红慢慢沉入了水底,包围了陈风,又浸润了洪亮。幽幽的蓝光在水中投下了一片天空,天空下是两颗同样鲜红的太阳。两个男孩在太阳里沉睡,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

他能感觉到光,能感觉到树叶在阳光下摇曳,能听到远处灰鹤的鸣唱,能听到麻雀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可是他就是睁不开眼睛,他还想睡觉。他知道自己呼吸沉重,知道自己张开了嘴,知道自己正在打呼噜,可是他还是不想睡醒,不想睁开眼睛。

是谁在碰自己?他分明感觉到一个硬硬的手指头在捅他的肚子。还能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他,叫他死胖子,叫他大胖熊。看来是真的不能再睡了,歪着嘴打了一个哈欠,他睁开了眼睛。

模模糊糊的,他看见洪亮咧着嘴在对他笑,一双大眼眯成了两条缝。黝黑的皮肤赶走了这几天的苍白,两只大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他没有起来,在石板床上舒服的伸了一个懒腰,从鼻子里发出了享受的哼哼。阳光从树叶间投下来,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盯着屋顶,就连这大青石也变得鲜活了起来。

“睡美了吧?想媳妇了吧?”

陈风没有搭理洪亮,也没有顺着他的手指往下看。但凡是男人都知道那种感觉,一夜醒来一柱擎天,感觉极爽却又憋的难受。

似乎是水塘里的河水愈合了他的伤口。为了唤醒洪亮,他化水为冰割脉取血。而此时手腕上的刀口却已不见了踪影,就连石灰的灼伤也随之好了许多,健康的皮肤已经长了出来,只剩下那一片暗红提醒着那惊人的遭遇。

“给家里打个电话吧。”

“我睡了多久?”

“编个瞎话,别吓着他们。”

“这是哪?那漂亮姑娘是谁?”

“我们不是在河里吗?”

“我背你回来的,死胖子,没累死我。”

“你已经死了好几天了……”

有了神的法力,在这深山老林里想要打个电话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洪亮家里的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听得出来,家里已经开始着急了。

“儿呀,你这是咋了。”对面传来远在山东的父亲焦急的声音,“给你打电话你不接,后来就关机了,发了短信也不回。”

“俺手机坏了,刚修好。”浓重的山东口音在石屋里回响,两只大脚在地上踏出啪啪的声响。

“坏了咋不给家里说一声?”

“哎呀,我没事,放心吧。”

“你跟你对象咋样了?”

“吹了。”

“咋又吹了?”父亲似乎是急了,几乎要从电话那一头钻过来。

“你别管了!”

啪的一声,洪亮挂断了电话,屋子里又清静了!

对于洪亮这么应付家里,他非常满意。至少家里不会再胡乱猜测,这件事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遮盖了过去。再休息两三天,两个人身上的伤就应该好的差不多了吧?一切都能回到原来的日子吧?

洪亮从青石板的床边突然站起了身,大踏步的走出了屋子。那从前胸贯穿后背的伤口还是清晰可见,不知道前面还有什么样的危险等着他们。

(今天是2023年1月20日,此刻是凌晨1点50分。不知道即将到来的兔年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光景,也不知道这未知的光景是否会影响我把这几年前的故事放到平台,所以提前向读到这里的朋友说一声春节快乐。

到此为止,老祖爷的故事结束了,陈风也第一次真正目睹了死亡。未来的日子怎么走,他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只希望人世的污浊不要侵染原本纯净的眼睛,只是这愿望终究会落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