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不到,他不能像七百年前的十三位天神一样,灭掉一个部落,杀死一个牧童,心中却依旧坦然如常。如果有可能,他情愿这一个多月的事情都没有发生,他还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傻小子,洪亮也还是那个快快乐乐的黑胖子。
可是后悔也没有用了,当最初的新鲜感过后,这法力留给他们的只有数不尽的麻烦。有时候他甚至在怀疑,这改变历史的法力存在的本身是不是就是错的?该出生的,不该出生的,那么多人在他手上魂飞魄散,他到底是神还是魔?他不明白。
陈风必须承认洪亮说的没错,他不会帮他修改父亲的过往。
人的**就是这样的无穷无尽,几千年来无数的人求神问卜,企盼着能够窥探未来的幸福,又企盼着能够避免未来的灾祸。
可当他们发现这一切并非那么的遥不可及,无论是谁,都会迈开脚步,将双手伸向那神秘的力量。也许是乞讨,也许是抢夺。
他必须得承认,他不会帮洪亮修改父亲的过往。
在这个世上,只有他们两个人还记得那个生病的孩子。他抹去了她的存在,却拆散了一个满是情谊的家。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没人告诉他。
修改过往,从何时修改?怎么修改?改成什么样?
那赵旭完全就是在胡扯!修改了过往,洪亮的父亲会变成什么样?洪亮的生命会不会受到影响?他们还会不会认识彼此?这一切的一切哪里是想象的那么简单?
“他说不会影响到别的人。”
“他的鬼话你也信!”陈风叫了出来,从来没有过的愤怒在屋子里激荡。“小姑娘走后,她的家成了什么样子?修改历史不可能不留下痕迹。”
“我不管它留下什么痕迹,我只要我爹活着!”洪亮也叫了出来,睁大眼睛瞪着陈风。“别说什么扰乱历史,其实就是你自私。如果是你爹出事,我不信你不管。”
“所以你帮着他们要我的命?”
“他说他只想改变你们出生的那天晚上。”
“跟我来。”
跟在陈风身后,洪亮心中不免惴惴。他不知道这个人将要把他带到哪里,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只是亦步亦趋的跟着,在那片熟悉的混沌中抓住了牵扯了父亲几十年的丝线。
“我看不到未来,但我能让你看到过去。”
时间的高墙之外,是洪亮在微山的家。屋子里电灯已经熄灭,柜橱上的电视机仍旧播放着战争剧,枪声起伏,喊杀声被男女主角激昂的表白掩盖的几乎没了痕迹。爸爸躺在火炕上打起了呼噜,可能是怕他着凉,妈妈扔了一块毯子在爸爸圆腆的肚子上。
相互看了一眼,洪亮不明白陈风为什么把他带回了自己的家。没有人说话,只是轻轻的挥手,黑夜变成了白昼。
说不清是冬夏,也辨不出春秋,时间就在他们眼前飞快的倒流。洪亮说不清楚父亲为何会倒下,他们只有盲目的在过往中搜索可能的痕迹。
在时间的跑道上停住了脚步,缓缓降落在一个细雨缠绵的日子。脚下的泥土饱含了雨水,在两双大脚的趾缝里冒了上来。一张粗犷的面容迎着他们走来,微微雾雨中,一只大手夹着的搪瓷盆上盖着一块塑料布,另一只手在这塑料布下进进出出,猛然挥舞,在空中留下一道雪白的痕迹。
洪亮的眼睛似乎有些湿润,像极了这阴霾的天空。这是他小时候最熟悉的情景,跟在爸爸屁股后面,小心地不要踩到油绿的麦苗。
哦不,他错了。此时的他正在田地的另一头,光着脊背,同样的姿势,一道道雪白从指间洒落。
泪水滑落的时候,挥一挥手,是一个热气弥漫的冬日。
临近年关的日子,妈妈在院子和屋子之间出来进去,柴火、面盆、水壶、盖帘,整个家的家当在她手上飞舞。
拥挤的厨房里一口大锅正向着整个冬天宣战,一口大猪在锅里变得粘腻,骄傲的结束了短暂的一生。灶台下的柴火噼啪地响,灼人的热气逼退了敞开的门外依旧凛冽却散发着春的气息的严冬。
一把菜刀在爸爸手里跳起了舞,滚烫的猪头在他手下微微颤抖。厚厚的皮肉纷纷散落,转瞬间散发着香气的头颅只剩下了一块白骨。
准备好的锤子高高举起重重落下。一团白里带红的东西在猪骨断裂的地方轻轻震颤。
伸手剜下一块递给身旁的孩童,“亮,吃。”孩童闪亮着眼睛却皱起了眉头。男人开怀的大笑,就着一口老酒吃下了那块猪脑,回身出门,把煮好的猪肉拉到集市。
行至半路,老旧的三马车却突然抛锚。他不得不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推车前行。冰冻的泥土路坑洼难行,数九寒天的日子里,他竟也冒出了一层汗水。洪亮忍不住伸手去推,却几乎摔倒,转眼望向陈风,只看到冷漠的目光。
这眼前的人,这眼前的事,对于洪亮只是痛心的幻影,尖锐却无法触碰。可是对于陈风,也许像他所说的,不过是无法回眸再见的路人,错过便错过了。
“帮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