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彦琛翻了翻摊在腿上的报纸,一截烟灰“扑”地落在他身上的丝质晨衣上,他垂下眸漫不经心地曲指掸了掸。
余光里是他肖想了许久的人。昨夜春宵帐暖,也算是得偿所愿了。至于感受么——快活自然是有的,只是……多少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意难平。
毕竟他着实是费了一番心思的。他还从来没有为这种事费过心呢。
该怎么说呢?
就好比原以为是道色香味俱全的佳肴,他千方百计地寻来,都摆上宴席了,结果一试,才发现里头居然缺了一味顶要紧的佐料。味道不错是不错,但终究还是与想像中的有所偏差。
早知如此,他费那么大劲干嘛,就得像之前冯子岳说的那样,直接弄来不就得了。
并不是他非要纠结此事,实在是因当时对方一副痛不欲生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叫他始料未及,很是切切实实地心疼了一阵。
这让苏彦琛在不悦的同时,隐约还有点儿上当受骗的感觉。虽然他的确是使了些手段,但说到底不也是她自己主动送上门来的么。
何必!
他是少爷脾气,固然不会憋屈自己,在不紧要的事情上就更是什么不痛快便要讨回什么。堂堂苏三爷,哪有白吃哑巴亏的道理。
只是,他未能如愿。
这个始终一言不发的女子紧裹着薄毯直起身,仿佛什么都没听见,昨夜的一切也都未曾发生过似的,唯有从低哑的语声中透露出了些许倦意。“劳驾,请把我的衣服递给我,多谢了1
低垂的眉眼、平静无波的神色,令苏彦琛莫名又添了几分不悦。
那件蓝布长袍就搭在他左手边的沙发扶手上,已然皱成了不成样。苏彦琛颇为嫌弃地拎起来,在抛出去的瞬间忽然起了坏心,方向一偏,便将衣服丢到了床尾。
他的用意很明显,福臻不可能感觉不到。其实在她醒来后听到第一句话时,就感觉到了。
只是昨夜一场噩梦犹如重走地狱一遭,不知是不是苦痛到了极致亦会令人五感麻木?
似乎是这样。之前应该也是这样,否则她怕是早已死上十次百次了。
况且,这原就是她主动求上门的,理当自作自受。
福臻再一次拢好身上的薄毯,然后小心地探出一只手去够。窗外骄阳赫赫,明亮的光线使得她臂膊和腕间残留的淡淡斑痕一览无遗。
说出来怕是没人会信,此时此刻她满脑子想的居然是完完全全与当前处境毫不相干的事。
昨日她并未诓沈佳怡,那几个衣单子只剩两三天的工期了。她昨日原是打算晚些时间回铺子赶一赶的,却没想竟在这里糊里糊涂地过了一整夜。还有那几身结婚礼服,还有领事夫人前几天曾约了她今早过去谈事情。一大摊的事!
眼下既已银货两讫,自是恨不能生出一对翅膀来,快快逃出生天,脱下旧时裳,着她战时袍去。
然而,她失败了。
她被迫重现了故事中被人藏起五彩裙的桥段。不同的是,仙女被藏起五彩裙是因为挚诚的爱意,而她,却是因为恶意的羞辱。
“是谁,嗯?”她听见对方嘲讽且略带不屑地语调,“是你求我救的你那所谓的什么大哥么?还是……谢家那小子?”
苏彦琛的目光从与他互攥着衣料的那只手沿着手臂移到了对方垂着的眼睫上,自己都不晓得缘何会问出这样一个不着调的问题。
与他何干?
管他是谁,不解气的话,他有的是法子治她。
但没来由的,苏彦琛偏就要她答。
这回她倒是如他所愿了。他听见她说:“不是1
苏彦琛本以为她要么又是装聋作哑对抗,要么恼羞成怒敷衍,不曾想竟答得如此干脆利落。一点迟疑和矜持都没有,你说气人不气人?
“不是谁?”
“与他们无关。”
“那是谁?”苏彦琛很恶劣地追问。就在这时,他不经意地发现她的手骤然握紧,在微微发颤。
这个小动作与她的语气和神色显然不对等。苏彦琛眼睛微眯了眯,不遑多想,就听她说:“不记得了1
淡然得就像在说旁人的事。
一个女人对这种事竟无所谓到了这个地步,说明了什么?
苏彦琛忍不住嗤笑一声,才生出的些许不忍旋即烟消云散。“你还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啊1
“劳驾你把衣服还给我吧1
简直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情了,苏彦琛耐心尽失,随手把衣服一甩,坐回到沙发上。
福臻低头将散落在床上的其他衣物拾进薄毯里,躇踌了一下,又抬眼看了看苏彦瑁
“又不是黄花闺女矫情什么,你身上哪处地方我没看过?”苏彦琛冷笑,拿起适才搁在烟灰缸上的半截雪茄衔在嘴角,一面擦火柴,一面颇为不耐地朝右侧抬了抬下颌,“帐子后头架着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