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疑翻找出来一张他大学刚入学时期的照片。
苏知端详片刻,发现也没有太大区别,就是身形比现在瘦削一些,高高瘦瘦的,略显稚嫩,但神色仍旧很冷峻,纯黑的眼眸稠深地看着镜头。
那是一张活动的合照,十几个人中,谢疑东方人的长相在其中很显眼。
他的眉眼要比典型的西方人长相的同学们浅淡一些,但夹在他们中间丝毫不显弱气。
已经是一只快长成的狼崽子了。
苏知说:“你那个时候就这么凶了。”
长相是比现在要青涩一点,就是看着仍旧很不好惹。
谢疑:“不凶。”
不对着苏知凶。凶也不是……那种凶法。
苏知看他睁眼说瞎话:“……”
苏知看了一会儿,把它放回去,又看了一遍谢疑上学时期拿到的一对奖章证书之类的,林林总总有几十件。
苏知还特意翻找了下那个据说镶嵌有钻石的奖杯,发现上面还真有一颗亮晶晶的透明宝石。
而且随奖杯附赠的还有鉴定证书,证明这是天然钻石。
苏知看了下证书上的重量,三克拉,还不小,品级也很不错。
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真的有诶,主办方好大方。”
谢疑:“拿下来给你玩。”
“不要,这是纪念品,不可以随便玩。”苏知熟练地制止他,动作轻轻地把奖杯放回盒子里,有点感叹地说:“这个重量都可以打戒指了。”
他看别人结婚用的也不过一两克拉的钻戒,三克拉不算小了。
他只是忽然想起来随口一说,并没有任何其他意思。
倒是谢疑听到他的话,眸色一动,拿着盒子边缘的手力道加重。
他垂眼看着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说了怎样富有暗示性话、已经三心二意开始去看别的奖章的苏知,“嗯”了一声,也没说什么,抬手把盒子盖上。
指节在上面摩挲片刻,才把东西放回去。
……
最后,苏知说:“我们把旧东西收拾一下,带回国内吧。”
他眼底亮亮的,轻声说:“这些很有纪念意义,等回去了,把它们放在你的书房里。有些是纸质的,到时候需要买一台抽湿器。”
其实谢疑不在意这些东西,他只是出于整洁的习惯,才把这些它们放得这么整齐,当时也有些手续要用到相关证明,所以尽量完整的保存了。
他只是习惯性地把事情做到滴水不漏,并不是觉得这些东西有特殊价值。
他没有收藏纪念品的雅兴。
不过他没反驳苏知。
这些无用的没有被他在意过的奖章,在被苏知看入眼睛中的时候,就有了属于它们的意义。
变成了引诱伴侣的雄兽漂亮皮毛的一部分。
谢疑:“好,都带回去。”
苏知看着谢疑把东西重新收好,准备离开的时候,余光看到一个放在角落的盒子,很小的一个盒子,灰扑扑很不起眼。
他心中忽然有股自己也不知道从哪来涌出来的好奇,拉住谢疑问:“那个是什么”
谢疑的动作顿了顿,没有立刻去拿,神色漠然地看着。
苏知意识到什么,兴致盎然地神色收敛些:“不能看吗抱歉。”
谢疑伸手把那个盒子抽出来:“没有,可以看。不用道歉。”
他说着把盒子打开,递到苏知眼前。
已经这样了,再说推辞的话未免矫情,苏知说:“那我看啦。”
他侧头看去。
里面没有多少东西,只有一块手表,款式有些老旧。
苏知仔细看了几眼,发现这个手表还是损坏的,透明的前盖即使做了修复也痕迹斑驳,一眼就能看出来曾经遭受过重创,又被想尽办法复原。
苏知困惑地看向谢疑,他已经从谢疑微妙的停顿中意识到,这大概是一件很特殊的东西。
他不是很好意思问,觉得有些冒犯。
谢疑主动向他解释:“这是我儿时母亲送的一件礼物,我出国前有一段时间寄住在叔叔家,当时我和他们家的小孩——就是谢行舟——打架弄坏了,后来也没有修好。”
他寥寥数句讲述了这块手表的整段历程,没有提及任何不堪的细节。
但苏知仍然从这只言片语中隐约感知到,意识到那些没有说出来的藏在阳光下的阴暗。
当时谢疑作为亲手害死他生父的人,借住在父家的亲戚中,会遭受怎样的薄待甚至针对
他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捡起所有碎片、努力找人修复这块表。
……然后永远也没有等到母亲愿意见他一面。
苏知沉默片刻,把盒子盖上,捏紧手指,开始说人坏话:“谢行舟这个人真坏,怪不得我一看见他就觉得讨厌。”
谢疑把他的手指揉开,不让他捏,苏知有时候力道没轻没重,他按压着苏知指节上的红印:“蹦跶不了几天,不用为他费心。”
苏知知道他最近在对谢家出手的事,他陪谢疑工作的时候听到过。
他毫不怀疑谢疑能处理好这些,男人上辈子就把谢家整治的够呛。
即使在他死后,苏知继承了他那么庞大的、令人眼馋的财富,谢家都没有来他面前蹦跶过,可以看出他的手段多么利落干净。
谢疑总是能把所有关于他的事情安排的很好,滴水不漏。
想到上辈子,苏知情绪低落下去一些,他说:“你收好,等回去的时候一起带回去。”
谢疑却说:“不带了。”
苏知怔怔地看着他:“……”
谢疑看着他单纯担忧的神色,神色有点奇异的冷漠,低声说:“我不想要了。”
他可能比很多人以为的还要冷漠。
并非因为置气,或者逆反心理,他是真的漠然了,当他选择回国的时候,或许就已经放下了,母亲的身影开始在他脑海中慢慢淡去,逐渐成为一个符号。
他帮助母亲得到了一个离开那个地狱的机会,即使不合情理法规,但谢疑知道,无论多少次回到那种时候,他都会选择去做。
诚实地说,并不能说他是被完全诱哄了。
在那样的家庭中长大,他的心智并不是同龄人能衡量的。
之后母亲拜托继父养育了他,给了他不错的生活和事业的起点。
而他也在早几年就用足够的财富回报了这些。
他们之间抛却感情,彼此互不相欠。
他不恨她,但也不会再想念她了。
他的所有情感早已另有归处。
苏知困惑地看着他,过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他这话的含义。
谢疑说,他不想要了。
不想要那只手表了,不想要与母亲的联系,不想要那份他为之漂泊半生的亲情了。
苏知忽然打了个冷颤,眼底有些湿润。看上去仿佛被吓到了。
谢疑眸色黑如深潭,像是要看穿苏知的内心一样,把他笼罩住。
他凑近些,漠声问:“是不是很可怕”
无论是他不知悔改做下的那些事,还是十几年后又抛弃了世上的唯一一份亲情,都只能用“冷血”两个字来形容。
谢家人说的对,他就是一个怪物。
一个伪装得再逼真也格格不入的怪物。
一个想要被心爱的人类接受的怪物。
苏知看了他好一会儿,他没有回答谢疑的问题,只是朝他伸出双臂,手腕微微颤抖着,琉璃色的眼睛被漂浮的日光照得透亮:“腿疼,谢疑,抱抱我。”
不知道是不是疼到了,眼底覆着浅浅一层水雾。
谢疑顿了顿,把他抱起来,苏知一只手揽着他的脖颈,另一只手在他领口抓得很紧,一点湿润的水痕从眼角沁出,被男人的衣领吸收。
他在这一刻再次清晰无比地认识到,谢疑只有他了。
从很久之前开始,就只有他。
谢疑抱着他走出书房,下楼梯的时候,他把苏知腰身抬高,让他受伤的那条腿自然垂下,免得蹭到楼梯把手。
十几年前的房屋结构,小阁楼样式,楼梯没有那么宽敞,苏知现在的情况要尤其小心。
灰暗的小盒子被遗留在柜子角落。
片刻后,一声轻响,盒子内很多年前好不容易才修复成个囫囵样子的手表,因为被打开看了一眼,咔嚓一声开裂,变形的零件崩解。
像落了满地的尘埃。
风轻轻一吹就散干净了。
-
十天后,苏知的脚基本好全了,已经可以正常走路,就是不能跑跳,除了脚腕上的淤青没有任何痕迹。
又去医院复查了一遍后,谢疑终于松口不用继续养了,回国。
谢疑书房里的那一堆旧物早几天就办理了国际托运,先行运回国内。
两个人坐上回程的飞机。
直飞的行程足足十几个小时,漫长又无聊,苏知跟条件反射一样,刚坐上就有点想睡觉。
不过他这次不敢自己一个人心大地睡过去,他担心谢疑一个人再工作十几个小时。
总助已经因为工作需要早就回国了,这趟回程只有他们两个人一起。
这家航班机型的头等舱有单独的包厢,私密性很好,格局像一个迷你版的酒店房间。
他们窝在一起,谢疑处理一会儿工作,苏知半困不困地看了会儿剧。彼此依靠着互不打扰。
时间走过这趟行程大约三分之一的时候,苏知定的闹钟响了。
他按掉闹钟,看一眼时间,把平板一合,宣布:“该休息了。”
谢疑“嗯”一声,把手边的资料合上。
包厢中的床很窄,比他们在医院住的病床还要窄一些,两个男人睡在上面基本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但不包括他们,苏知侧躺在谢疑怀中,他睡觉喜欢蜷缩着,这个姿势正好严丝合缝地落在男人怀中,省出许多空间,两个人睡在这张窄床上居然也不局促。
苏知本来就犯困,一被谢疑抱住,都没过半分钟就睡着了。
呼吸平缓,脸颊被枕头挤出一点软肉。
谢疑入眠要慢一点,他垂眼看着怀中的人,凑近苏知脸颊反复亲了好几口,没忍住轻轻咬了一口。
咬得很轻,没留下任何痕迹。
苏知接收到打扰,在睡梦中不安地眼睫颤动,像是在表达不满。
谢疑顺着他的后颈轻揉两下,很快又安静下来。
谢疑静静看了苏知十几分钟,最后帮他调整了一下受过伤的那条腿的位置,防止他睡得不舒服,才用手掌揽着他后腰,缓缓闭上眼。
两个人睡的很闲适,并不知道此时国内的流量网站上,一组雪地照片登上了热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