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龙岭下,距离乌林还有半日的路程。
宋先喊停了人马,要众人在此地停下歇息两日。
他下山所带的都是他的嫡系,自然没人敢有异议。
夜半时分,人歇马顿。
宋先靠在树下,身前点了一处篝火,他正把双手悬在篝火之上,烤火取暖。
沈行凑到他身侧,盘腿而坐,将手中的羽扇放在一边。
“我还以为沈军师的羽扇从不离手呢。”宋先狭促一笑。
“寨主真是错怪我了,我手持羽扇,只是崇慕古人罢了。”沈行把手放在篝火上烤着火,随口道。
沈行笑了笑,似乎已经了然于胸,他又仔细打量了沈行一眼,“想来也是,军师多智谋,与那位倒是颇为相似,军师的样貌也是不差,只是这身量似乎差了些。”
以羽扇多谋而名闻天下的,自然只有那个人。
纵然已经过了百年,可即便是当年与之对敌之人,也不曾说过此人半句坏话。
沈行却只是笑了笑,宋先以为他是羡慕此人多智,其实他最钦佩的还是此人的忠义。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只有他这种真正经历过国破家亡的世家子,才能明白这短短的八个字中蕴含的真正分量。
世家子与寻常百姓相比,往往多才学。
国破家亡之后,寻常百姓只能认命,可世家子却还有的选,靠着残存的财富归隐山林也好,投效胜者也好,总归要好过呕心沥血,独立挽天倾。
越是如此,越能显出挽天倾之人的可贵。
两人不再言语,唯有身前篝火里的木柴发出噼啪的响声。
随着夜里的晚风,飘散而去。
宋先拍了拍手,后仰着伸了个懒腰,身上墨绿色的长袍与四周无边的黑夜交融在一起,时明时暗的篝火略过他那张有些苍白的面庞。
静谧而诡异。
宋先笑道“军师可能猜到我为何会让人停在此处?”
沈行略一沉吟,随后看了宋先一眼。
“看来寨主是真的半点都不顾及山上的兄弟情义。”
“看来军师已经想到了。”宋先随手捡起他放在地上的羽扇,拿在手中把玩起来。
“一处江山也好,一座山寨也好,掌权之人必然要学会两件事,一为市恩,一为割断。”
“贫弱之时,可以折节下交,解衣推食,约为兄弟。曾有人千金买马骨,不过就是这个道理,此为市恩。”
“至于发达之后,自然是要狠下心来,割断那些所谓的情义束缚。贫贱之时的情义,富贵之后就像荆棘上的尖刺,稍有不慎就会反咬你一口。”
他将手中的折扇放回到沈行手中,望向无边黑夜,朗声笑道“郑老先生,我说的可对?”
黑夜之中,有人冷哼了一声。
沈行点了点头,“寨主果然不是寻常人物,行谨受教。”
“只是山寨之中谁能存活,寨主可有谋划?”
“我也想问军师可有谋划。”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只是笑而不语。
能活者活,该死者死,从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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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官上任总是要烧三把火,如今龙头寨里一些与周文有纠葛的堂主难免有些自危。
谁不知道周文那个莽金刚的绰号?
他这个绰号当初怎么来的,山寨里的哪个人不清楚?
当年一个堂主不过是和他起了一个小纷争,他就找了个机会,亲手提着刀,把那个堂主砍死在了外宅里。
当年老寨主念着他的功劳,这才没有取了他性命。
没想到这么多年来,他不但不悔改,行事却是越发鲁莽,莽金刚的绰号的反倒是越发响亮了。
连续几日,周文那边倒是安稳的很,既没有找那些平日里和他不对付的对头的麻烦,也没有多出什么事端。
这让接连几日都是担惊受怕的那些堂主们心中都安稳了不少。
直到这一日,他们接到了周文请他们赴宴的礼单。
宴会之处,就在龙头寨上的议事厅里。
请人宴饮,自然是要在夜里。
周文掌权的这几日,议事堂里已经被他重新装饰了一番,原本那些有些暗淡昏黄的蜡烛早早的就被他扔到了一边。
如今大堂两侧,一排排崭新的红烛整齐而列。
都是些新换上的大红蜡烛。
天色还没彻底暗淡下去,周文已经早早的让大堂里的侍者们燃起了蜡烛。
红烛高悬,烛火璀璨,不亚于大堂之外大日半落残存的日光。
其他堂主还没来到,他独自一人端坐在中央的主座之上。
四顾无人,独坐高位。
古往今来,酒桌上从来都是个杀人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