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松接到赵新的电报后,彻夜无眠,几乎很少抽烟的他抽了整整两包烟。而已经和他住在一起的青荷看到陈胖子心事重重的样子,也是一宿没睡好。
其实陈青松不是难受,而是兴奋。赵新发来的这二十五个字让他想到了太多,他从中已经明白了如何解决地主乡绅问题的关键,也彻底明白了北海镇如何破除封建时代陋习的核心所在,甚至他还想到了更多
话说赵新为什么这么放心把民政事务交给陈青松?无他,两人看问题的角度都差不多,对北海镇发展的思路也有颇多一致的地方,这让赵新有种志同道合、配合默契的感觉。
北海镇为什么要搞土地公有?赵新起初是为了控制手下的流民,但是几年之后,经济上带来的好处就逐渐现象出来了,那就是一呼百应。
从经济学上看,北海镇是一个拥有完全经济主权的政权实体,是建立在由赵新所代表的独有资本为主导的经济基础之上。因为有赵新这个怪胎的存在,无论是北海镇的山林、工厂、港口以及一切生产资料全都是公有的,也可以说是赵新的;其他穿越者都只是在为这个“怪胎”打工,或者说是在为北海镇打工,根本没道理可讲。
无论是现代的穿越众,还是来自于岛国或是带清的贫农、富农、自耕农,他们都只能依附于赵新,也可以说是依附于这个公有制而存在。因为本地居民源自流民,所以他们在来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资产;而即便有人带了银子,在北海镇也根本花不出去。
最初的食物、衣服、房子乃至生产资料全是这个政权分给你的,银子和铜钱在这儿用不上!而且也没人会想到用自己带来的钱跟北海镇结账,白给的不要反而花钱买?
就算是北海镇西进打下了宁古塔、珲春乃至整个吉林将军府,赵新靠着几处金矿的收入所打造的工业体系,根本不需要通过与乡绅阶层谈判来接管土地和生产资料,也完全不需要那些封建体制所带来的经济利益。北海军的存在就是证明,这是赵新获得土地这一根本资产的“暴力铁拳”。
其实还是那个奶酪的问题,想动皇权盘子里的奶酪,只有通过暴力,才能彻底拿到满清这个国家政权的经济的基础;这也是另一时空里孙大炮为什么矢志不渝的发动起义。只有这样,新政权才能主导完成整个华夏的工业化进程。
正是因为由政权实体为经济主导,所以也很难发生破产。在这个时空里,大清国仅凭着土地里的产出(丝绸、茶叶、瓷器),就已经是世界第一大经济实体了,要是再加上工业化呢?
不把封建社会的经济基础全盘夺过来,那就只能依靠乡绅和那些秀才举人治理国家。即便是某天想限制这些人,可因为土地这个最重要的资本在人家手里,最终还是一事无成,或是人亡政息。中国封建社会的历史上这样的人多不胜数,比如晁错、王安石、张居正,再比如满清的雍正。
是的,一切都是以经济问题,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决定政权结构,决定司法制度,决定政权代表了谁的利益。
搞工业化国家不讲经济基础,开什么玩笑,古今中外哪个政权敢说这话?
如果赵新想废除奴婢制、消灭歧视女性、让农民吃饱饭,可连国家最重要的资本都掌握不了,任凭土地私有化,等着大小封建地主跟自己掰手腕,那不是作茧自缚么。
别扯什么“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了,那是古典资本主义契约制的基础。可是一旦这人站到了资本对立面,那就成了圈地运动的羊吃人了。
没有这个,也别谈什么驱除鞑虏了,另一个时空的民国时代就是最好的证明。一个皇帝下台了,无数个“皇帝”走马换灯。
如果有人想在赵新下面搞资本私有化,好吧,只有干掉赵新一条路。因为没有赵新这个怪胎,就没有北海镇政权的资本积累,所有资本从某种意义上说都是赵新的;如果干不掉,想靠着赎买来解决,谁又有这么多的钱?
先不管干掉赵新是不是容易,赵新之所以发展那么多“金牌小密探”,也是为了防着某些人有天来这么一手。
于德利之所以会辞去学校的职务跟着赵新干,他其实很早就看出了这个关键所在。对他来说,赵新当不当皇帝都不重要。就算是以后的国家没有皇帝,赵新也是不带皇冠的皇帝。他所担心的只是赵新某天别脑子一热,大搞什么分封制。
但这仅限于赵新活着,在他之后,没人能做到。所以一旦赵新不在之后,北海镇势必会演变成一个以公有制为主体的政权;这不是谁想不想当皇帝的问题,而是赵新和他们这些为之奋斗的人所留下的政治遗产。
陈青松直到今天,经过一夜的苦思冥想,才终于把这件事捋清楚。
一句话,赵新就是北海镇!
回到乡绅和宗族这件事上,陈青松已经看的很明白,不仅现在的北海镇不需要乡绅,而且随着北海军南下进攻满清,乡绅这个阶层也会必然消亡。宗法社会一定会随着工业化进程被国家法令所取代,这是经济规律,而不是你喜不喜欢宗法社会的问题。
工业化的政权势必要解放农村的生产力,政权也会先行触及到乡村,法律乃至文化的解释权就会落到政权手里,而封建社会里乡绅宗族对于司法乃至文化的解释权自然就会被工业化政权所剥夺。
那些满清的乡绅和读书人如果看不清这个道理,他们只能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谁也逃不掉,包括沈敬丹。
所以北海镇目前要做的就是让工业化的政权真正落实进每一个居民社区里,从行政到司法,从文化教育到医疗卫生,而不是只搞个高高在上的中心医院和北海镇小学。
想明白这一切,陈青松便马上开始伏案工作,他准备制订出一份民政系统的改革计划草案。
青荷靠在椅子上,有些心疼的看着眼前这个四十多岁男人,生怕他累垮了。这一夜过去,陈青松似乎是换了个人;又似乎什么都没改变,还是那个让她心动的胖子。
另一边,北海军和仙台军在完成对大隅国的攻略行动后,伊达村常只在大根占留下了五百人驻守,而那些跟随着部队一起行动的女人和孩子则被留在了大根占。
赵新命令仙台藩军队和北海军帮着大根占当地人修缮房屋,收拾废墟,又留下了一批粮食,这才命令部队登船,朝着海峡对面的揖宿郡进发。
眺望着逐渐远去的大船,海滩上的女人和被释放的乡勇都是面无表情,不过他们的心里却是复杂难言。相比于藩厅的代官和胥吏们在收缴年贡时的穷凶极恶,不顾乡民的死活,这支会派人给乡民看病、帮着修房子,甚至还发粮食的军队让他们看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希望。
就在北海军准备跨海展开第二阶段攻势时,远在鹿儿岛城的岛津家此时已经得知大隅国被攻陷的消息,顿时一片哗然。他们没想到北海军和仙台军的攻势居然能如此凌厉,这还不到一个月就已经连下四城。有鉴于此,特意从日向国登岸,快马赶回鹿儿岛城的岛津重豪立刻派人向肥后的熊本藩、筑前的福冈藩、以及肥前的佐贺藩求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