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打完利吉,赵新让阿妙去把饭菜热了,多拿两副碗筷来,四个人坐下来吃饭。
盛海舟和利吉连忙推辞,口称不敢,不过赵新一句话就让两人心头滚烫:“你们忘了当初咱们一个锅里喝粥的时候了?”
话虽这样说,可现在已经不是五年前了。吃饭的时候所有人都沉默不语,盛海舟和利吉吃了几口就推托来之前已经吃过了,赵新也是味如嚼蜡的吃了半碗。
之后两人告辞的时候,赵新让利吉留了下来。盛海舟隐隐知道利吉私下负责的那摊事,不过他想起自己的那件事,心里不免有些七上八下。
“说说吧,最近这几个月有什么情况?”
利吉负责的密探组织如今已经成了一个庞然大物,触角遍及每一个居民组;硬要拿什么做比较的话,就跟另一时空的“xx群众”差不多。
不管是工厂还是农庄,亦或是治安警、民政、军队和学校里都发展了眼线,哪一块白天发生了什么事到了晚上利吉就能知道。各种消息杂七杂八什么都有,上至婚丧嫁娶,下到民间闲谈时的各种满意或是不满情绪。
赵新不想搞什么“特务政治”,只有一个对手下人不能充分信任的统治者才会搞这玩意。当一个统治者偏好用游离于法律之外的非常规手段,那他一定是想要实现自己非常规目的。
历史上深谙此道的武则天也好,雍正也罢,一个是以女子身份创建了皇朝,既不符合礼制也不符合祖制;另一个则是因为深层次的满汉矛盾,以及不断涌现的官场腐败行为。
实际上他们真正害怕的是官员抱团反对自己,所以要通过特务政治来最大化的掌控官员、离间官员,让他们单打独斗,以便树立自己的绝对权威。
赵新跟利吉聊到很晚,除了一些“张家长李家短、三个蛤蟆五只眼”的破事,有两件事引起了他的重视。
一是盛海舟和片兵卫家的长女希惠情投意合,眼下就等跟赵新禀明获得同意后订婚。岛国自丰臣秀吉的桃山时代起,不管是幕府还是诸藩大名,都要介入手下臣子的婚姻大事。武士们不经上奏,私下议定婚事,是要遭到处罚的。
北海镇虽然早就宣扬婚姻自主,但说归说,面对强大的世俗力量,敢这么做的没几个;尤其是片山和盛海舟这些岛国武士出身的家伙。
片山家的希惠赵新也见过,印象很不错,那是个秀丽本分的女孩子,之前丁国峰还惦记过人家来的。
于是赵新便跟利吉说,这事算不得什么,去告诉盛海舟,如果需要自己出面帮着提亲,那他很乐意当这个媒人。
其二就是自从赵新联手仙台藩打岛津,岛国归化民内部就有了一些非议,只不过现在还都是私下议论,没人敢在公开场合说。这里面最大的推手就是林子平和佐藤信渊。
由于林子平一直负责为北海镇制作地图,和北海军参谋长的盛海舟接触自然就多。林老头又是岛国有名的大学者,对年轻的盛海舟慢慢就有了些影响。林老头经常在话语中透露出对岛国前途的忧心忡忡。
其实站在岛国人的立场上,林子平和佐藤信渊这么想无可厚非。你赵王殿本事是大,救民于水火,可你毕竟在搞我的国家。
明摆着幕府和诸藩大名们都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王八蛋,老百姓的日子过的水深火热,你赵王殿为什么不把岛国打下来坐江山?搞来搞去,居然扶植个仙台藩出来跟幕府唱对台戏。
借着这次“拥立事件”,赵新把岛国归化民里两大军头--盛海舟和赵利吉都给拿掉了,也算是无心插柳,断了林子平想通过盛海舟影响北海军的念想。林老头要是再不老实,赵新就只能把他发配到北海特别区监视居住,想回国那是不可能的。
利吉在这五年里,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老婆志乃逼着,多多少少读了一些书,眼界早就不是当年弘前藩的小富农了。跟赵新谈到最后,他终于憋不住说出了最想问的问题。
“主公,您为什么不愿做皇帝?”
赵新沉吟了半晌才缓缓道:“利吉,你知道皇帝是什么?”
利吉愣了好半晌才道:“天子?神?”
赵新道:“《周易》上说,帝者,生物之主,兴益之宗。”
利吉哪懂这个啊!于是他只能茫然的摇了摇头。
赵新见状解释道:“皇为上,帝为下。皇帝其意原本是指天地,意思就是说,天地才是万物之主。你也好,我也罢,咱们不过是天地中的过客而已。”
利吉道:“主公,您不一样啊,您是”
赵新抬手打断道:“这事不用再提了。你记着,我不发话,谁也不许再搞这个事。告诉你下面的人,谁要是再敢在这个事上做文章,都给我滚到贝加尔湖去喝西北风。”
第二天赵新去沈家吃早饭的时候,沈璇趁着周围没人也说了几句昨天的事。沈家的七大姑八大姨之流昨天晚上都跑了过来,借着跟沈夫人和沈璇的闲谈,言语中就带着不少牢骚,说好好的机会,咱家的姑爷怎么就不抓住呢?
沈璇毕竟是要成为自己妻子,赵新决定把话给她讲透,以免以后出什么乱子。他先让阿妙去门口看着,不要让其他人进来,然后才对沈璇道:“阿全,你觉得老百姓为什么需要一个君王?”
因为要嫁给赵新的关系,沈璇最近跟着汪中一直在学《明朝宫史》,她想了想便道:“通鉴上说,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教化天下,协领阴阳。”
赵新缓缓点头又问道:“那什么是礼,什么是分和名?”
“纪纲为礼,君臣为分,公、侯、卿、大夫是名。”
“唔,也就是说,礼教将人分为了三六九等,天子之下是公侯王爵,诸侯之下又分士大夫。我这么说你没意见吧?”
沈璇点点头,儒家的《礼记》上的确就是这个意思。作为君王,除了要定爵位,还要定俸禄,分田地。
“你记着我下面的话,以后谁要再跟你嘀咕称帝的事,就拿我这话去揣摩对方的心思。”
赵新握着沈璇的手,盯着对方的眼睛道:“王权,不过是百姓和权贵无法调和才有的产物。所有的权贵都是希望坐享其成,不劳而获的;而百姓从内心来说是不想被权贵压迫的,不交税才是他们最大的愿望。正因为这两种力量的冲突,才导致必须有一个代表所有人利益的统治者从中制衡,否则大家就会玉石俱焚。至于你说的礼制那只是表象,是制衡权贵和百姓的手段而已。”
“那你是说不需要皇帝?”沈璇呆住了。
赵新微笑道:“皇帝,一个名字而已。谁掌握了利益的分配,谁就是真正的王。北海镇的体制跟以往哪朝哪代都不一样,不王而王才是关键。”
“那以后,”沈璇支吾了半晌,一张俏脸变得通红,终于有些难为情的问道:“以后我们总是要有孩子的啊。”
“家天下是守不住的。《左传》上说,君以此始,必以此终。王朝更替,莫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