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徐的!旁的都不用讲,今天你要是不拿钱赔罪,不把那个女人交出来,兄弟伙便让你们几个横着离开这里!”
“徐老爷,茶妹是小的花大价钱从贵州带出来,已经谈好了下家,您这么插一脚实在让小的难办。不过谁让徐老爷慧眼识珠呢,小的也不多要,三百两,人归你,咱们马上过契画押。”
下午申酉交替时分,重庆府江北蛮营的一间茶馆里,徐大用和吴德生正在和本地的人牙谈判。见到不请自来的啯噜子的头目如此嚣张,人牙也一反先前的态度,徐大用是早知如此,不动声色;而同来的吴德生则是脸色铁青,知道自己被人骗了。
此时茶馆外面站满了手持竹竿、木棒、镐头的纤夫,一眼扫过去,差不多得有四、五百人,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其他吃茶的客人早就溜之大吉。
说破大天去,徐大用他们到底还是外乡人,吴德生之前虽然打了包票,又引荐着托人打点了一番,可他现在已经是个白身。巴县衙役人数高达五千,里面派系众多,真要像他跟徐大用吹嘘的有那么大面子,又何必给徐大用办事。
虽然之前好心帮了茶妹,可客栈哪是个长久的躲藏之地。即便徐大用拿钱堵住了老板和伙计的嘴,可消息还是泄露了。
事情起因是徐大用想通过吴德生找衙役给茶妹办个假路引,谁知吴德生所托非人,找的那个户房的书办早就跟人贩子合作多年。一听吴德生关于茶妹的描述,断定就是前些天江北那帮人正在追查的。那书办为了避嫌,便私下告知了官媒,由官媒去通知江北的人贩子团伙。
所谓的官媒,简单来说是民间媒婆在官府中记名登记的。从明清开始,像是犯了罪的女囚解勘经过地方时,也要由官媒伴送,类似于后世女警的押送功能。除此之外就是人口买卖。
虽然清廷规定人口买卖要经过官媒花押,问清楚来历才能定价立契,可这种事也就听听罢了。这年月从事人口贩卖的,几乎没有不和官媒勾结的,否则暴利就无从谈起。
而人贩子那边经过打听,发现徐大用这伙人个个孔武有力,身上似乎还带着家伙,于是便找了啯噜会的人帮忙,答应事成后奉送两万钱。
啯噜会的头目如今手头正缺钱用,听说去年被敲诈过的北地棒槌又来了,不由大喜。只是一样,要动手只能在江北蛮营,重庆府城他们是不敢的。
之所以啯噜子敢出面,还是因为去年六月的时候,廓尔喀素尔巴尔达布率廓尔喀兵三千入侵西藏,先后占领南部边境之聂拉木、济咙宗、宗喀宗等地,围攻协噶尔宗。七月,乾隆命四川总督李世杰、四川提督成德,抽调满、汉、藏兵四千余人,驰赴后藏。
到了今年年初,虽然双方已经私下议和,廓尔喀退兵。可大军并未撤回,随着地方上武力的减少,官府忙于承差办理钱粮后勤,无暇顾及地方治安,啯噜子便又开始抬头。
于是一番击鼓传花,最后由户房书办传话吴德生,茶妹的事好办,由他做中人,约好时日,去江北的某间茶馆,跟那人牙谈清楚就好。
徐大用一听去江北就知道准没好事,他憋了一肚子火要收拾那群啯噜子,正愁没机会呢。今年可不比去年了,于是他先是和吴德生打听清楚那茶馆的所在,又和张北海密议了一番后,张北海便将手下的三十人分成了六组人马,第二天上午便提前坐船去了江北,埋伏在了茶馆四周的酒楼和食肆。
徐大用这边等吃过午饭,留下两人看着茶妹以防意外,便带着四个手下和吴德生、县衙书办一起,走朝天门坐船到了江北。
双方到了茶馆碰面,一开始那人牙还很客气,说十五两白银便可把茶妹卖给徐大用。谁知谈到了一半,那书办借口去茅厕离开,啯噜子的两个头目便带着大批手下纤夫把茶馆给围了。
徐大用瞥了一眼去年曾经敲诈过自己的那个啯噜子头目,转头对吴德生龇牙一笑道:“吴先生,您知道他是谁吗?”
吴德生指着那啯噜头目呵斥道:“匡二,尔等白日里聚众讹诈,不怕官府办了你等!”
匡二哈哈一笑道:“吴老爷,之前您在衙门当差,小的尊您一声老爷。不过仁天大老爷已是革了您的差事,咱就别充大头蒜了!”
他这话一说完,周围几个啯噜子都哈哈笑了,一人道:“真是磕瓜子嗑出臭虫来,什么仁(人)都有。兄弟伙这是替李二哥抱不平来了,跟讹人有何相干?”
吴德生被气的浑身哆嗦,心知中了圈套。
徐大用一口干了杯中茶水,又给自己倒上,一边道:“匡二,去年讹了爷的一百多两银子,这么快就花完了?”
匡二道:“徐老爷,讲话不要这么难听,怎么是讹呢?再说我匡某人手下这么多兄弟,一百两还不够塞牙缝的呢。”
徐大用道:“我听你这话,怎么着,要长行情了?”
匡二道:“他李二那儿都要三百两,我这嘛,看在徐老爷是熟人的份上,凑个整吧,五百两!这事兄弟我就不掺和了。”
“真他妈癞蛤蟆打哈欠,”徐大用眯着眼看向匡二,问道:“我要是不给呢?”
匡二将之前书办茶杯中的残茶泼了,伸手夺过徐大用手边的茶壶,露出恶狠狠的表情道:“那就请徐爷在兄弟这儿住些日子了,什么时候凑齐了银子什么时候送您走。”
徐大用想了想,对匡二道:“那这事跟吴先生没关系,让他先走吧。”
“徐老爷仗义!这里本就没有吴老爷的事。”
吴德生一听这话,心中如释重负,可面子上却过不去,拱手道:“徐老爷,此事若不是吴某轻信别人”
徐大用一抬手止住道:“吴先生,先别说了,等我料理完这边的事,后面少不得还得麻烦你出面。请先回去休息,有什么明天再谈。”
吴德生听了这话,知道肯定不能善了。他自问手无缚鸡之力,想了想便长叹一声,一拱手穿过人群朝着江边去了。
徐大用扭头目视吴德生走远了,这才突然拿起茶杯用力朝地上一砸。哗啦一声脆响,登时碎了一地。
“呦呵,还玩摔杯为号啊。”匡二一愣,随即哈哈笑了起来,旁边的几个啯噜子也都不怀好意的笑了。
就在徐大用摔完杯子,在茶馆对面一间吊脚酒楼的二层,一个黑洞洞的粗管子从窗口上冒了出来。不过周边吊脚楼的商家住户都在探头看着茶馆的动静,根本没人注意到那根奇怪的“黑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