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九章 汪中的不忿和延揽(1 / 1)

乾隆五十三年八月十四,还有一天就是中秋节了。

二十九岁的焦循从八月初八日起,在经历了三场九天的折磨后,失魂落魄的走出南京的江南贡院,他已经对这次乡试不抱任何信心了。不出意外的话,这科八成是考砸了!

焦循是扬州人,三岁能看出春联上的错字,六岁入私塾学《毛诗》,十七岁应童子试,二十二岁中秀才,成了廪膳生,不过从二十三岁便开始霉运连连。

那年焦循父母相继病故,按制他得在家丁忧三年,也没了学业的心思,天天在家研究《周易》打发时间。

谁知这位仁兄兴趣广泛,到了去年眼看丁忧结束也没说捡起四书温习,而是开始研究起《诗经》;先是修改了《毛诗鸟兽草木虫鱼释》,接着又搞起了《毛诗地理释》,闲暇时还开始研究算学,就是不看跟科举有关的正经书。所以说这一科他不落榜谁落榜?

焦循心态很好,总之是不成就拉倒,下回再说。反正家里也有田产,吃喝不愁,还能有富裕钱收藏古书。此人收藏书籍能痴迷到卖地都不行,甚至还把老婆的簪子卖了,就为了凑钱买一部一千八百卷的《通志堂经解》。

明天就是八月十五,焦循想念家中妻儿,于是连一应同年的应酬也全都谢绝,匆匆跟客栈结了账,从燕子矶找了条去扬州的船,搭船回家了。

就算是偶有意外,万一自己中了,放榜也要差不多一个月后了,时间充裕的很。

清代从康熙五十年起出台了放榜时间的规定,要求大省在九月十五日内,中省在九月十日内,小省在九月初五内放榜。不过朝廷仅规定了放榜的期限,但各省具体放榜的日期、时辰还是自行确定。因为寅属虎,辰属龙,都属于吉日,所以各省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多选在寅、辰日放榜,这就是“龙虎榜”的来历。

焦循第二天一早回到家中,先给父母的灵位上了香,等洗漱过吃完早饭,他夫人阮氏这才道:“前日有一人上门,送了一封信来,我已让人收下。你猜是何人来信?”

焦循随口道:“何人?”

阮氏道:“是容甫先生,相公之前跟他可有交往?”

“哈?”焦循一愣,汪中大名江南无人不知,两人之前虽同在一城,但焦循只是个后辈,一直无缘结交。这两年汪中突然没了消息,过了一年,连他夫人和孩子也突然不见了,府上只剩一老仆看家。很多扬州人都猜测汪中肯定是得罪了什么人,以至举家迁徙避祸去了。

这主要是由于汪中长期郁郁不得志,性格就愈发像祢衡,说话狂,嘴巴臭,逮谁不顺眼直接就骂,招致很多人不喜。

焦循心中倍感诧异,自己又没和汪中结交,他怎么会突然写信给自己。于是忙道:“信在哪?快快拿与我看。”

阮氏道:“在书房桌案上呢,瞧你急的。”

焦循急匆匆去了书房一看,只见信封上面竟是用火漆封口,再看一下字迹,的确是汪中的。焦循越发的奇怪,于是急忙拆开取出信读了起来,谁知读到一半,焦循整个人都懵了。等他把几页信全都读完,已经是一身冷汗。

差不多就在同一时间,正在常州家中过节的洪亮吉也收到了汪中寄来的一封信。这位和汪中算是好朋友,不过却比焦循更加糊涂,心说这厮失踪了两年,怎么会突然给我写信?而且还一送一个准,居然知道我在家,这厮不会是一直盯我梢吧?

洪亮吉比汪中小两岁,今年四十三。他自幼苦读诗书,精于词章考据,很得袁枚和蒋士铨的赏识。然而这位跟汪中一样难兄难弟,也是屡试不第,蹉跎至今。

不过跟偏好宅家的汪中不同,洪亮吉性格豪迈,喜好游历名山大川,足迹遍及吴、越、楚、黔、秦、晋、齐、豫等地,一年十二个月,常常有十个月不在家。

从乾隆五十二年起,洪亮吉历时一年撰写完成五十卷的《乾隆府厅州县图志》,其中详细记录了天下各省、府人丁数量、下辖州县、物产、各县地理概述,并绘有各省的河流及府县位置图。

等洪亮吉把信看完,竟然也是吓出了一身白毛汗。尤其是汪中在信中结尾提及:“贤弟若有兴趣,请于九月十五之前赴苏北射阳湖徐庄一晤。”

洪亮吉猛的一拍桌子,心说好你个汪容甫!突然不声不响的消失两年,甚至连家人也不知下落。原来你小子居然从贼了,而且还是屡败朝廷大军的北海贼!

想到这里,洪亮吉不禁喃喃道:“嘿嘿!看我不好好写封回信羞辱你一番,以报当年推我下船之‘恩’。”

能让洪亮吉这样好性子的人念念不忘,可见汪中把他得罪的不轻。

事情源于几年前,洪亮吉去扬州拜访汪中,期间两人同乘一舟,讲起文章典籍,高谈阔论,越说越激烈。问题是别看汪中心狂嘴狠,可偏偏口才一般。面对铁嘴铜牙的洪亮吉,汪中根本辩不过。于是气急败坏之下,动口不赢改动手,一把就将洪亮吉给推下了船,幸亏船夫水性好把他救了上来。洪亮吉也四十出头的人了,给呛得直吐白沫,醒后大骂汪中没涵养。

洪亮吉说干就干。他不假下人之手,亲自磨墨,挥洒千言,引经据典,把汪中骂了个狗血淋头,真是一解胸中积郁之气。然而等他写完又亲自读了两遍,感觉满意了,这才想起,那送信的人压根儿就没留下地址。

啊噢!

洪亮吉摇头苦笑,随即将信纸撕了个粉碎,扔进火盆里烧成灰烬,心想我还是亲自过去骂他一顿好了。

就在这个中秋节的前后几天,从扬州到常州,先后有十几位屡试不第或是无心科举的读书人,都接到了由人转交的汪中的亲笔书信。

这些人有的是汪中的旧友,有的是一直仰慕其大名却未曾得见的年轻士子。他们在看过信后,有的是一把火焚之,只当从未收到;而有的则是悄悄收拾行囊,准备在八月下旬动身北上。

之所以汪中会在沉寂了两年之后突然来这么一下,主要就是受了刺激,准确的说是受了林子平的刺激。

乾隆五十四年七月下旬,也就是1789年的7月,由幕府的“北海奉行”牵头,来自岛国的大批兰学者先后乘坐北海商号的辩才船抵达了北海镇。

这其中最为著名的是已经66岁的杉田玄白,其他还包括了麻田刚立、宇田川玄随、高桥义时、山片蟠桃、司马江汉、本木良永、朽木龙桥、桂川甫周、后藤犁春、桥本吉宗、志筑忠雄等学者及他们的学生和家人,林林总总得有一百五十多人;其中的著名兰医内科学者宇田川玄随就是佐藤信渊当年的兰学老师。

幕府的态度是眼不见心不烦,既然北海镇要,那干脆一块打包送走,免得这些人没事就聚在大阪或是江户搞三捻四,弄的江户和大阪奉行一天到晚提心吊胆。

这么多岛国的自然科学爱好者集体造访,让北海镇的上层管理者们几乎是全员出动,赶赴鲸鱼港表示热烈欢迎。

谷鏡不过汪中对此则一点兴趣也没有,甚至还谢绝了跟赵新一起去鲸鱼湾的邀请。

开玩笑!江南文萃之地,要什么人才没有?林子平从倭国搞一群学西洋人玩意的家伙来,赵王居然待若上宾,什么意思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