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五十四年六月十八日,珲春城外,大雨。
包围战已经进入了第十七天,清军设置在珲春城东、南、北三面山上的工事在北海军的隆隆炮声中化为一个又一个废墟。硝烟弥漫中,北海军进攻部队的身影时隐时现。
清军防线上的大炮再也不敢耀武耀威的摆在明面上了。所有的炮位后面都设有坡道和隐蔽所,北海军不上来时就在隐蔽所里等着,直到北海靠近两里才会被推出来,匆匆开上两、三炮就得马上退回去,否则北海军的炮弹就跟长了眼一样,几发就能将大炮给炸个稀巴烂。这样的事已经发生过好几次了。
雨水让清军战壕内变的泥泞湿滑,正值夏日,气温却连十度都不到。被雨水淋湿的头盔和泡钉棉甲变得又冷又沉,可即便如此,也没人敢脱下来;没准在某个时候就能挡住不知从哪飞来的一颗流弹。
沉重的火枪也是入手冰凉,为了防止雨水打湿火绳和火药池,大多数清军只有在北海军出现在视野里才匆匆装药击发。所有的火枪兵都把装有发火药的牛角壶藏入怀里保持干燥,如果被中军派出的督战队发现某人的火药无法引燃,会直接拖下去打二十军棍。
这样的天气,射箭都受影响。准确性差不说,用筋腱和蚕丝鞣制的弓弦受潮后也会导致弹性降低,力道不足。现在清军弓箭手们都是匆匆抛射数箭后,马上就得找个避雨处把弓身和弓弦上的雨水擦干。
那些躲在战壕里的清军有的打着个破伞,有的则是几个人一起顶着块油布靠在一起取暖;也有人蹲在自己挖出的仅容一人藏身的小洞里哼唱着小曲;而大多数人则只能穿着湿透的甲衣,不时的用手抹去脸上的雨水。
“军门,这雨要是再继续下,不出两天,咱们的火枪大炮就都成烧火棍了。”
“军门,现在城中粮食快见底了,顶多再坚持五天。”
以往珲春的粮食除了本地产的,还有一部分是从李朝购买和吉林城运过来的,眼下通往吉林城的道路被北海军堵上了,而图们江上又有北海军的内河船队封锁,粮食根本运不过来。
听完手下人的牢骚,官保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道:“派去庆源府的人回来没有?”
负责守卫的珲春西侧的将领摇头道:“还没,现在还是白天,怎么也得夜里才能过江。”
自开战以来,北海军虽说派出了十几条内河船日夜在图们江和珲春河上巡弋,但江面这么长,总是有地方能溜过去。
官保知道很难守住珲春,不过他自认深受皇恩,大不了杀身成仁就是。问题是他自己死不要紧,手下两万多人以及阖城数千户旗人家眷不能全跟着一块陪葬,总得找条出路才行。
现在通往吉林的路被北海军封死了,要撤的话也只能去李朝。珲春跟李朝仅一江之隔,出城向西二十里就是图们江,对岸就是庆源府;两地历来都是“昼则樵采相望,夜则更鼓可闻。”
之前官保已经派人去过两次,可对面那位崔府尹说什么天兵入境,兹事体大,需要禀报汉阳才行。十天过去了,官保觉得不能再等,说什么也要先把城中诸将的家眷和一部分人马撤到对岸才行。
他瞄了一眼坐在下首的那奇泰,愈发觉得实在看不透此人。
说他英勇?当初在宁古塔不战而逃,巴结贿赂和珅,最后竟然躲过了朝廷的惩处。让他驻守蒙古河大营,居然不到一天就被打穿。
可说他怯懦?这位在之后的营城子、干沟子和萨其城的防守战中,又是摆出一副拼死血战的架势。浑身也是伤痕累累,实在顶不住了才带着手下残兵撤退。
想到这里,官保不自觉的微微摇头。
而此时那奇泰虽然一言不发,可他脑海里则是不断闪现着早上看到的那封秘信。
信是昨天夜里雨停了的那会在那府后院里发现的,外面裹了一层油布,里面还绑着在一块银条,封皮上没有署名。不过那银条全天下除了北海镇别无分号,去过富尔丹城的那家五姨太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等那奇泰看到信已经是今天早上了,里面的内容事关重大,他的正福晋胆小,根本不敢接这烫手山芋,于是五姨太就让常五找那奇泰拿主意。
信是由北海军二团的团长鲁寿山亲笔写的,这人那奇泰并不认识,可问题是鲁寿山是替赵新传话的,这就不一般了。可最令那奇泰惊恐的是,珲春城被两万多清军围的水泄不通,晚上又宵禁,究竟是怎么送进来的?而且还是他家后院!
在这封信里,赵新首先对突然发起攻势表示了歉意,希望那奇泰理解所谓“兵者诡道”就是这样,搞突然袭击太正常不过。到了第二段则是话锋一转,说念在咱俩亲密无间合作这么多年,去年你又主动让出宁古塔,我也不好对你赶尽杀绝。眼下往吉林的路是走不了啦,要不你去李朝躲躲?
那奇泰一看就气不打一处来,心知赵新肯定没憋好屁。老子走到哪打到哪,备不住这是又算计起李朝来了。
可就对面那穷地方有什么好算计的?要啥没啥。早先他在宁古塔的时候,李朝六镇都派人牵着牛过来互市,可以说除了人参不要,几乎什么都要。
说实在的,那奇泰跟北海镇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他实在看不懂赵新的路数。都把朝廷打的满头是包了,不挥师拿下盛京继而入关等什么呢?又或者占了这么大地盘,要搁别人早就称王称霸,裂土分茅了。
上次五姨太带着儿子和闺女治病回来,把前后经过一说,那奇泰就都动了把儿子送到北海镇的心思。就冲着自己在朝廷这边的地位,赵新肯定不能亏待了孩子。
而且五姨太听那位吴大夫说,北海镇眼下都在给大人孩子种什么“牛痘”,可以预防天花。那奇泰就听说过人痘,而且据说危险性还很高,即便有钱,很多旗人家庭也不敢接种。
入夜后,派去庆源府的人回来了。这次那位崔府尹一反常态,出乎意料的同意了清军撤到李朝境内。等官保仔细问过才知道,福大帅已经派出使者抵达了咸州,通过向掌管咸镜道的监司施压,迫使对方同意了清军撤入李朝境内。众将闻讯大喜,连忙趁夜制订撤离的详细方案。
另一边,邓飞早接到了赵新的命令,让他对撤往李朝的清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也不能大撒把,需要控制好数量。
于是邓飞先是减少夜里巡弋在图们江上的船只数量和巡视次数,基本上每隔一个小时就朝江面上打颗照明弹。如此一来,清军每次只有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过江;折腾一夜下来,也只能撤走一千多人。
折腾了几天后,当清军差不多已经撤走了五、六千人时,邓飞这才代表北海军向珲春守军发出了最后通牒。勒令所有清军放下武器,走出战壕投降,否则北海军发起总攻之日,就是清军灭亡之时。在通牒中,北海军重申了自己的民族政策,那就是绝不歧视欺压以库尔喀齐人为代表的“伊车满洲”和其他各族。
话说北海镇的这一政策曾招致电厂众里不少年轻人的反感,这些家伙无不是高喊“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口号。好在他们平时都住在西拉河的东岸,很少过河,这才没有在居民中造成太大的影响。
为了这事,陈青松曾专门把这些人召集起来开了个会。他先是面无表情的听完了那些人的牢骚,接着他就问了,你们说恢复中华,那好,请问中华包括哪些地方?
前明时讲的所谓“中华”,是指在汉族聚居的“南七北六十三省”。那么以满族为主的东北要不要?内外蒙古、新疆和青藏要不要?我们打下来的东西伯利亚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