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五十五年四月十七,扬州城。
话说子夜时分的扬州城内,除了小东门外的夹河柳巷还是泪烛摇曳,浅吟低语,整座城市已经从白日的喧嚣中平静了下来。
不过,在位于太平桥以西的府前街上却是和往常截然不同。入夜以后,从太平桥西端的军储仓一直到知府署衙大门外,岗哨警跸,鹿角林立,气氛紧张肃杀。等到了深夜,十几根桐油火把被点亮,烧得噼剥作响,将知府衙门大门前照的只影难藏。
自从数日前监生焦应元匿名举报堂兄焦循、钟怀、黄承吉、以及焦家数口人“阴私谋反”一事曝光以来,在扬州城内外引发极大轰动。因为涉及知名文人,先后有十几位官绅士人来知府衙门询问案情,搞的城内议论纷纷,人心难安。
昨天下午,江苏巡抚长麟、按察使司李庆蕖、学政胡高望三人一同抵达扬州,入住城北平山堂下的江家花园,准备择日就“焦循谋反”一案开堂会审。为了防止意外,知府马慧裕今天没有调派壮班执勤,而是专门从绿营那里调来二十多名兵丁,专门负责大门外夜晚的警戒。
“咚!咚,咚,咚!”
不知不觉中,随着一慢三快的竹梆子响从汶河对岸隐隐传来,四更天到了。
虽说人家马知府给足了银钱米粮,一众绿营兵丁上半夜都还尽职尽责。可是到了下半夜,一个个早已困乏的不行,成群的靠坐在墙根下,打着哈欠昏昏欲睡。
此时在东面的太平桥桥下,两个黑乎乎的身影从河道边坡的底部慢慢爬了上来,正是从运司衙门那里过来的赵新和王远方。
唐人李颀的诗里说“扬州郭里暮潮生”,指的就是他们身后这条穿城而过,直通运河、长江的小河。从明代开始,这条河上舟楫昼夜不休,又因沿河两岸日益繁华,府学、县学和安定书院都在附近,故而被定名为“汶河”,取“文”之谐音。
两人之所以没有走桥上而是从河里游过来,是因为桥上到了夜里还挂着几个明晃晃的大灯笼,人只要一上桥,就很容易被发现。
后世好多人认为古人都会有夜盲症,到了晚上就成瞎子,其实这也分人分时候;那些营养不良的底层百姓可能会有,然而在鱼米之乡的扬州肯定不会。
两人趴在低矮的草从里观察了好一会儿,再次检查了弹药和其他物品后,终于决定动手。
“哒、哒。”
随着扳机扣动,两声轻响几乎同时发出,瞬间,两名靠在墙根打盹的鸟枪兵身子一歪,便一头栽在了地上。话说凌晨三点是人的感官最迟钝的时候,大脑反应也慢,因此两个鸟枪兵的异常并没有被其他清兵发现。
赵新和王远方的意图是先干掉鸟枪兵和拿弓箭的清兵,之后才是其他人。相比于赵新,王远方的射击是又快又准,对每个目标都是采取两发连续点射,转眼之间,已经有七八名清兵歪倒在了墙根下。
两人这时才从草丛中起身,一前一后,贴着墙根开始向前缓慢移动,只要在热成像瞄准镜里发现有活人,直接就是两枪干掉。王远方虽然有些不忍,可也知道这会儿决不能讲什么心慈手软,真要被清兵发现可就麻烦了。
仅用了二十多分钟,两人便将那些昏昏欲睡的清兵差不多收拾干净了,而那些火把和灯笼也开始一个个的被弄灭,原本光线明亮的府东街很快便陷入到黑暗里。
府衙大门右侧的鼓架下,睡得正香的带队武官突然浑身一激灵,像是预感到了什么,猛的从梦中惊醒。
此人是扬州绿营的一名“额外外委”,鼻屎大的从九品,虽说未入流,可好歹也是个官。因为前几日赌钱赢了把总大人二两银子,于是便遭了嫉恨,被派来带兵守夜。
那武官撩开身上的薄被,坐起身发了一会呆。此刻四下一片漆黑寂静,只有鼓架上插着的那盏灯笼还在亮着。随即他便感觉出不对,怎么街上的火把灯笼都灭了,而且居然连说话声都没有,人都去哪了?
“周奎!冯六子!蒋春!”
“”
他一连喊了几个手下的名字,竟是无人答应,一股不祥的阴云开始笼罩上了心头。于是便起身抄起腰刀,又从鼓架上取下灯笼,走下府衙大门的台阶,举起灯笼向两侧看去。
昏暗的光影下,他看到手下人东倒西歪的躺在八字墙的墙根下“大睡”,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然而当他走到近前,正打算将其中一人叫醒,却见那人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和平日大不一样。他用带着刀鞘的腰刀捅了捅,愕然发现对方全无反应。
武官将灯笼凑近再一细看,只见对方脑门上赫然一个血洞,脑袋下的地上竟还摊着一汪鲜血。他举着灯笼又看了看附近的另外两人,发现也都是一般模样。
一阵寒意蓦地袭上心头。南方四月的夜晚并不冷,甚至还有点闷热,可这名武官却是如堕冰窖,浑身起栗,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怔怔地张着大口,喉咙里发出了像风箱一样的声音。
“来”
然而还不等他喊出来,就听“哒哒”两声轻响,那武官瞬间胸口中弹,栽倒在地,手中的灯笼摔落后,呼的一下就着了。不一会,两个身影便从架设在街上的鹿角杈子后走了出来。
王远方从两架鹿角的缝隙中穿过,用脚将烧着的灯笼拨开,回头对赵新说道:“你怎么把他给打死了?一会谁帮咱们叫门?”
赵新低声道:“这衙门里晚上都是落锁的,没人叫的开。”
话说清代各级官衙的防御,其实首先依赖于城防,一旦城内发生有人攻打衙署的突发事变,便只能仰仗守城的驻军救援。
比如晚清时黄兴率人攻打两广总督署衙,两颗炸弹一扔,当场炸死卫兵数人,其他人都逃入了卫兵室内抵抗,最后还是广东水师提督李准闻讯带着绿营兵赶来,这才将义军击退。
事实上无论是县衙还是府衙,甚至于总督衙门,到了夜晚唯一的值班机构,就是设置在衙署大门廊屋内的号房。
号房门子的主要差事除了有类似于后世门卫的“来人登记”的职责外,其主要工作是应对衙署内部作息节奏的信号发布。
比如从卯初一刻(早上5点15)请锁钥开门,一直到戌初三刻(晚上7点45)给大门上锁,其间呼唤住衙人员起床、催促画卯上班、告知长官已到大堂或签押房办公,以及午休、散衙等等,都由门子用敲梆、敲鼓或击云板的方式发布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