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探望(1 / 2)

大年初二,觉尔察氏奉诏入宫专程探望信妃。

姜恒一见就觉得额娘似乎有心事。

当她开口留觉尔察氏在永和宫用晚膳,觉尔察氏几乎没犹豫就答应了后,姜恒就确定,额娘这是有话跟她说。

正如皇上所说,观保在仕途上是脚踏实地的类型,越是有功的时候越要谦逊低调是他的为官原则。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觉尔察氏在这方面是跟着夫君步调走的。

正如去岁过年,姜恒可是刚生下公主的时候,那时候觉尔察氏要想求个情往永和宫多待一会儿探望,正是情理所在,皇后不允都显得苛刻了。

然而觉尔察氏却比往年都还恪守时辰,跟熹妃裕妃的娘家人齐齐一个时辰从宫里告退。走的时候神情更是精雕细琢后毫无瑕疵的欢喜,在太后和皇后面前尽是感恩之情。

这种娘家婆家完全不对等的心酸,觉尔察氏是全然体会到了。

而姜恒也在觉尔察氏临走时要拉丝似的不舍眼神中,体会到了深切的母爱。觉尔察氏最后转头而去时,姜恒就觉得那眼神如膏药扯下一般,在她肌肤上撕出一种痛感。

今年情况与去岁差不多。

公主周岁宴刚过去,姜恒也刚行过妃位册封礼,正是永和宫有些炙手的时候。姜恒原以为觉尔察氏会婉拒留在宫中用晚膳的特殊,她都想好词儿劝额娘了皇上已经御口定了的圣恩,再推拒就不好了。

然而觉尔察氏还没等姜恒抬出皇上来,就笑吟吟一口应了下来,还道着实想娘娘了,有好些养育公主的话想嘱咐娘娘。

姜恒立时就觉得,想来是外头有事儿。

于是不等晚膳,就将觉尔察氏请到后殿来看敏敏。

虽说是年节下,但宫里房舍多,又多木质廊檐,这正月里反而没有外头那般热闹,爆竹烟火不断。

宫里要放烟火必得有固定的时辰和地点。

因而哪怕是初二,宫里也挺安静的,敏敏正与往常一样坐着吃蒸鸡蛋羹。

让觉尔察氏惊讶的是,公主并没有乳母喂,而是坐在一个造型稍显古怪将她身子卡住的圈椅里,椅子自带的小桌板上有固定的碗与勺子。公主就坐在那张着小桌守着小碗自己挖着鸡蛋羹吃。

两个乳母候在旁边,顶多在公主掉了蛋羹的时候,才会上来擦一擦。两个年纪更大的保嬷嬷更像是立柱般在旁站着。

就觉尔察氏看着,公主吃的已然很好,并没有扑腾的到处都是,一勺勺吃的格外认真,甚至连额娘进来都没发现。

姜恒欣慰好一个雷打不动稳稳当当干饭人。

倒是乳母保嬷嬷们见了信妃娘娘和肃毅伯夫人进门,都连忙悄声屈膝请安,姜恒摆手“下去吧,我在这里看着。”

觉尔察氏闻言不由转头看女儿和这些乳娘保嬷嬷们宫里的规矩她多少知道些,凡皇子公主落地,都是四十人轮流服侍的例,单近身的保姆乳母就各八个,那轮起班来足以把皇子公主围的水泄不通,要是生母位份不够不得宠,真是很难从这群人手里见到自己的孩子——跟驸马待遇差不多,想见自个儿孩子,反而要打点奴才。[1]

觉尔察氏倒是不担心乳母欺负女儿至此——皇上看重让公主养在生母处,这些乳母就会收敛些。

但也实在没想到,女儿能随口就把乳母保嬷嬷们驱散,她们还立刻就退了,且连门口都不敢守着,直接退回各自屋中。宫女秋雪还自然而然道“不必你们乱走乱奔的,公主饿了,会去唤你们过来。”

可见在永和宫里,这些内务府的乳母保嬷嬷们说了是不算的,连宫女都差一等。

觉尔察氏放心了许多她真怕女儿还是在家时候的软和性子,看谁都是好人,再让这些嬷嬷们把公主笼了去教的与亲娘不亲,将来只听从畏惧嬷嬷们,做一辈子公主倒是受一辈子的气。

觉尔察氏却不知,这些内务府的宫人,尤其是年纪颇大的保嬷嬷们,原本没有这么服帖,打的也一直是旧主意皇上就这么一个公主将来必是疼爱,打小把公主收服了,她们就能跟无数前辈一样,将来在公主府当老太君养老。

至于当时还没有封妃的信嫔,她们并不怎么看在眼里年轻妃嫔,再得宠在养孩子上也是没有经验的,一定得靠着她们。何况还有宫规旧例在那里压着,先帝爷的皇后贵妃们的子女都是这么过来的,难道信嫔就敢不依着规矩行?

谁料进了永和宫的门,就发现满不是这么回事。

信嫔年轻是年轻,但很有主见还真就敢不依照旧规矩行,且永和宫里还有个高她们一头打太后处出来的于嬷嬷,让她们实在插不上手。

乖巧些的也就蛰伏起来,准备将来走感情流,哪怕不能辖制公主,培养的感情深也好啊。

有乖巧的,自然也有自命不凡,仗着身份资历准备上来碰一下。

姜恒养孩子原就跟后宫妃嫔都不同,嬷嬷们要挑刺儿太有话说了,之前有位姓李的嬷嬷,那扛着一张棺材板似的脸就站过来,开始‘教导’姜恒。

看着她,姜恒就想起刚进储秀宫时的叶嬷嬷。

但此一时彼一时,她已然无需听这种废话,只是很淡然依旧哄着女儿自己够东西,然后对秋露道“叉下去吧。”

对秋露说这话是有缘故的小陆子和秋露是当年永和宫派去御膳房进修的二人组。

秋露进修厨艺的时候,不愿落后于人,颠勺挪锅什么的力气活也要跟男厨子一样做,所以很练出一把力气。

姜恒见她正好在屋里,就让她发挥特长把那嬷嬷叉出去了。

被宫女揪出门的李嬷嬷面红耳赤站在庭院中好一会儿没反过神来。原还想着以后有机会去太后或是皇后娘娘跟前告永和宫一状,姜恒却在她之前开口了。皇上再来的时候,姜恒直接就请示说想换个保嬷嬷,甚至连她拿大这种缘故都懒得说,只与皇上道看那位姓李的嬷嬷没有眼缘。

当时还有两个乳母两个保嬷嬷在屋内戳着看护公主,听她这么说都是惊呆了没有眼缘算什么理由啊!

她们敢阳奉阴违,自恃身份仗教训年轻主子,靠的是宫规。她们一言一行都是卡着宫里‘旧规矩’‘先帝爷嫔妃也是这样过来’的例说的。这才底气十足,自负哪怕主子不喜欢她们,也说不出她们的不是。

谁料信嫔娘娘竟然跟皇上说什么没眼缘,以此要换掉内务府资深的保嬷嬷,这不是没规矩嘛……

谁料皇上只颔首随口道“没有眼缘就换了去,正如这杯碟茶碗,不管旁人说工艺巧不巧,你用着不喜欢,自然就该换了,没有个为着器物让自己不快的道理。”

李保嬷自此销声匿迹,据说回到内务府后,还被上司古嬷嬷发配到很偏荒的差事上去了。

自此,永和宫所有乳母保嬷,忽然就没有那么‘讲规矩’了,起码不在姜恒跟前讲规矩了,自觉做起了御口中的‘杯碟茶碗’,任由人安排摆在哪儿。

屋里没有外人后,觉尔察氏就不再控制自己,眼睛里就都是敏敏了。她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只一个外孙女。若是女儿嫁在外头,便是人家的媳妇不能常回家,但外孙外孙女回家那是天经地义。不比这宫里的龙子凤孙金枝玉叶,她这个外祖母一年见得有限。

见敏敏吃的这样好,觉尔察氏不由赞叹“少见公主这么小,吃饭就巧的孩子呢。”

姜恒心道额娘见得都是世家宦族的孩子,必是从小一群乳母喂大的,自己吃饭当然不会这样早。

不过,敏敏在吃饭上,确是很灵。

于是就对觉尔察氏笑道“大概是周岁礼上抓了金碗,点亮了敏敏的吃饭本事。”

话音未落,忽然被拍了一巴掌,不由错愕转身,就见觉尔察氏道“也有你这样说自家女儿的?让你这么一说,咱们公主抓了金碗,竟似为了吃一般!那金碗可是一辈子圆满无漏的好意头!”

姜恒再次体会到了隔代亲,为了敏敏自己居然被打了,简直不是眼神看着自己会拉丝的额娘了。

敏敏把小碗蛋羹吃干净了,这才伸手清晰道“额娘抱。”吃完饭她就不爱坐在婴儿座里了,嫌不自在。

姜恒把她抱出来,觉尔察氏拿过旁边备好的棉帕轻轻给她擦了小脸,喂了两口白水“公主瞧着身子真是康健。”

“是呢,敏敏出生后,除了偶尔咳嗽两回,就没有病过。”

话音未落,又被觉尔察氏打了一下,还让她赶紧敲木头“这话不可能说!可不能夸耀孩子‘从来不长病’。”

京中风俗,就跟孩子不早起名一样,这种‘我孩子从来不生病’的话也是不能说的,怕把瘟神念叨了来。

姜恒眼眶一热,不是被打的,而是想起爸妈也是这样说的。

只要她提一句“今年冬天我还没感冒呢。”爸妈就连忙制止她并且让她呸一下。

姜恒低下头去,开始教敏敏认外祖母。敏敏天生性子甜,跟谁都高高兴兴的玩,很快就清晰能认人叫出外祖母来,觉尔察氏稀罕地不撒手很抱了一会儿。

待敏敏自己到临窗炕上去玩的时候,母女俩只坐在床沿上看着。

姜恒便问起“额娘这回进宫是有事吗?”

觉尔察氏还未开口,余光就见秋雪秋霜两个一并退了下去,且从明瓦窗上看到,一个身影就在门口,一个却去廊下守着进出的月洞门了。

觉尔察氏就将公主周岁宴上,觉罗氏口中的话与姜恒说了。

“牵扯上孝献皇后,一向是宫里的忌讳。觉罗氏母家辅国公府,一向是跟咱们家不合的,有机会说这样的闲话当然不会放过。但你阿玛是觉得,这事儿打头起就不对,礼部给你拟的封妃册文里怎么会夹上当年世祖写给孝献皇后的箴语。”

在观保看来,礼部这事儿应当是有人安排的。

埋的伏笔也深,先留下一点根子。到时候新人入宫若是都不得宠,就把这事儿发酵起来。牵扯上顺治爷和董鄂妃,便是暗示皇上宠妾灭妻,会重蹈顺治爷覆辙。皇上为了自己的名声,或信妃为了自己的名声,都要做个贤良的样子避一避宠,那不就是新人的出头机会了吗?

于是观保是觉得这事儿挺棘手的不动作不辩驳由着人说,传到皇上耳朵里不好,真有了动作拦一拦留言,倒是把不相干的事儿往自家身上揽了。

而姜恒在听说皇上知道这件事,甚至亲自让礼部改了册文后,就放松多了,还安慰显然把这当成了大事的觉尔察氏“额娘不必多虑了……”

觉尔察氏闻言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娘娘都进宫这么久了,难道还不知人心可怖,不知人言可畏?”

“一旦此事传开,尤其是传到宫里,皇上为了名声,只怕就要先冷落你一段时日。正巧新人再入宫——世上有巧合,但哪有这么多不利的巧合都卡着这会子对你来?”

姜恒皇上还真不会。

皇上是那种你们要骂就骂我,别骂臣子的人。何况让妻女背锅,自己倒屈服于闲言碎语,那必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