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九爷自己就是个嘴上不怎么修德的,胆大包天开始跟十爷道“那咱们皇阿玛岂不是爱新觉罗的反叛了?”
私下嘴过两位皇帝,九爷也心口乱跳,很快换了话题开始邀请十爷一起挑礼“万寿节的礼你府里备齐了吗?若有一二不足的,或是要凑吉利数目少两件的,就只管从我这儿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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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历这些日子心绪起伏跌宕。
先是皇上给他指了一位正式师傅——原本他跟弘昼也有好几位教书师傅和教习骑射的谙达,但跟徐元梦这位重量级老先生来说,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
这之前可是皇阿玛的老师!
这其中寓意由不得弘历内心不激动。直到弘昼也得了做过会考主考官的师傅才让弘历内心稍平静了些。
刚觉得皇阿玛甚为看重自己的弘历,没激动几天,就听到了宫中的喜讯信妃生子,六弟出生了。
弘历立刻五味杂陈起来是个弟弟啊……若是个妹妹再得宠也无所谓的。
偏生是个皇子。
偏生是个跟自己一般,额娘是满洲大姓出身的皇子。
弘历为六弟的出生心情复杂了不到一日,就有另一个叫他更复杂的兄弟出现在眼前,三哥弘时回京了。
虽说在养心殿皇上吩咐弘时回去见一见弟弟们,但弘时并不想见。
对弘时来说,认清自己将来做不了皇上,与毫无芥蒂转换态度讨好弟弟们之间还是有鸿沟的要知道弘时原来可都把这俩弟弟当成跟随自己的小弟看待,这会子要他乐呵呵接受将来这俩弟弟可能会有一个坐在龙椅上,而自己在下面跪着,最好提前矮下身段讨好,弘时还是做不出。
于是弘时也没有去上书房看弟弟们,也懒得将从广州港上带回的各色土仪分了做人情,他深觉回宫见一回皇阿玛真的好累,索性直接回去躺下补觉了——他骤然体会到了绝了储君希望的一桩好处,那就是轻松。
凡人情百事上,他不想应酬了就不干,又能如何?皇阿玛不喜?没关系,皇阿玛已经很不喜自己了,也已经把他踢出了候选人,甚至一月后他就好再次离京不见这些人了,那他还担心什么,摆就是了。
倒是把皇上的言行奉为圭臬,行事不敢出丝毫差错的弘历,听闻三哥回来了,要守着弟弟的本分赶着去拜见,还叫着不太情愿的弘昼一起。
这一见彼此都觉得极为陌生。
九爷看弘时沉稳了,弘时看两个弟弟也是同样的感想这两个已经不是当年他割麦子,他们只能跟在后面捡麦子的小孩了。
甚至弘历还熟练地居中穿针引线,先笑问弘时广州风物港口习俗等事儿,递给了弘时好几个能打开话匣子的话题,让三个颇为生疏的兄弟,也说了一刻钟的话。
这个时长在外人看来,也算是兄弟和睦了。
且弘历还精于见好就收,卡着弘时快要不耐烦之前道“三哥远行归来,必是累了。弟弟们不敢叨扰了。”又拱手道“原该给三哥接风洗尘的,只明儿还有六弟的洗三,倒是怕三哥歇不过来。”
弘时就干巴巴道“不必了,今日兄弟见了就够了。”
见弘历弘昼离开的背影,弘时不由自嘲一笑大约是自己长久不在京中的缘故,说起礼节上的话来,竟都比不过弘历了。
再往深里想,或许原本他就比不过弟弟们,只是仗着年龄大好几岁才显得强些。
他比弘历大了整整七岁——七岁的年龄差一直是他最大的优势。
在皇阿玛刚登基的时候,他十三岁弘历不过六岁,凡事都不可能比他做的强,只是个小孩子罢了。可一眨眼五年过去了,他十八岁,弘历也十一岁了,他忽然就觉得,那些年龄带来的优势所剩无几,只有个‘哥哥’的空壳子了。
只怕再过五年,真正成年的十六七岁的弘历,就要强过他一大块了。
毕竟人一定会长大,却不一定会聪明有才干。弘时忽然觉得之前的自己好傻,只以为自己是什么长子,就一定在储位上有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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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历出门的时候,心情更复杂了。
而出得弘时的院门,弘昼显然立刻放松了,还邀请弘历道“四哥,后日初五,是咱们逢五能回去看额娘的日子,正好六弟洗三完了也没大事——额娘早打发太监跟我说了,到时候接了敏敏过咸福宫玩,四哥要不要一起来看妹妹?”
宫里的孩子就是长的这么快,虽然才十岁出头,但已经被认定为少年人,无大事再不能出入除亲额娘外其余宫嫔的屋子,必然的,弘昼见敏敏就少了许多。
这回听额娘说能将妹妹接来玩一会儿,弘昼格外高兴,又拉着弘历“四哥也好久没见妹妹了吧!到时候一起来玩,妹妹现在会说很长的句子了,自己用饭也用的好,有意思的紧!”
敏敏小时候,弘昼喜欢这个妹妹,是喜欢她粉雕玉琢的可爱,像个小金鱼似的吐泡泡。现在随着敏敏长大,弘昼才觉出来,原来会说话能跟他交流的妹妹更可爱!
弘历这才回神,略微一笑道“后日再说吧,九月底忽然冷了那几天,额娘略微有些受了风,明儿我回去瞧瞧,若是带着风寒就不过去了。”
弘昼点头“原是这样?那四哥代我给熹娘娘问安。”
应付过弘昼的热情邀约,弘历回到自己院中,才理出见了三哥后那种复杂心情是什么是惊讶也是警醒,三哥这是真的破罐子破摔了,瞧今日做的都是什么事儿,竟没有一点儿兄长的样子。想来三哥此生再不会得到皇阿玛的青眼了。
自己要引以为戒,总不要落到这个连体面都不顾的地步去。
弘历刚升起‘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以及我才是皇阿玛如今最重视的儿子的心,次日就有点破防。
六弟的洗三礼,竟然是按照贵妃生子的流程办的!看到金黄色的锦缎包着六弟洗三用的一应器物时,弘历当时就惊了。
金黄色缎子!
这宫里能用明黄色的只有帝后,其次是皇贵妃贵妃可用金黄色,但妃位是绝对用不得的。
额娘宫里就绝不会出现任何一块金黄色的缎料,这种与僭越二字沾边的,一向是宫里的大忌讳。
虽说洗三之物是永和宫的六弟的乳母和保嬷嬷带来的,但这金黄色锦缎绝不是信妃娘娘那的。
那就是皇阿玛特许的。
之后六弟的洗三如何热闹,旁人如何恭贺,皇阿玛又如何亲口给幼子念了平安经,系上平安符等事在弘历眼里都浮光掠影一般,只有那无处不在的金黄的缎子,闪的他眼睛都疼。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没事,当年四妹妹刚出生的时候,永和宫虽还是嫔位,但皇阿玛还是按照妃位办的,只是心疼儿女罢了。毕竟信妃娘娘资历那么浅,也不至于就直接晋到贵妃。
然而洗三后的第二天,正式文书下来了信妃晋贵妃,年后春日行册封礼
弘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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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月的初五、十五、二十五,是四阿哥五阿哥可以回后宫探望生母的日子。
弘历刚进景仁宫,就听见额娘一阵颇为剧烈的咳嗽声。
他连忙加快了脚步,也不等小太监们通传就走进去。因熹妃素来不爱人多服侍,尤其是不许小宫女们在廊下门外近处站着,于是廊下无人,弘历是自己掀了帘子进去的。
进门就见额娘刚咳完,正在喝水。
见了他熹妃一惊,转头罕见疾言厉色责备冬青道“跟你说了我这都是小病,不要惊动弘历,你们竟把我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不成!”
冬青连忙跪了。
弘历上前接过额娘手里的茶盏,轻声道“额娘忘了吗?今儿是我正该回来的日子。”
熹妃脸上这才一松,又压着咳嗽了两声,才道“近来事多,原是额娘糊涂了。”又摆手让冬青先下去。
弘历看着额娘,这一年来额娘瘦了许多。
他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弘历心思缜密,又是皇子,自打搬到阿哥所去住也有自己的人手,不再是小时候额娘不告诉他外面的事儿,他就不能够知道的小孩了。
他其实知道前半年那一场没有发酵起来的流言。
那事儿虽然面上不显,但底下实则深流涌动,以至于那几个月慎刑司以‘偷盗’之名各处拿人,及至过了六月小选这股子严查风才下去——小选宫里新进了许多宫女,也有几十个还不到年纪的宫女被放了出去,各宫的人都有,景仁宫的也有。
弘历也就隐约猜到,额娘或许跟流言的事情有点关系。
他相信额娘不会是第一个编造流言的人,因额娘从来知道皇阿玛的逆鳞在哪里,不至于犯这样的错。且慎刑司严查了几个月,最后额娘也是无事的。但从皇后、信妃两处对额娘的态度来看,或许额娘做了点别的事情。
弘历没有问。
当年他有一点不该有的心思的时候,额娘可以点破来问他,但他是儿子,子不言母过,他不能把这件事点破让额娘难堪伤心。
但不可否认,他心里对一直亲近信赖的生母多了一点芥蒂额娘当年怎么教我来着,怎么自己倒是做出错事来?便不是犯了什么大错,捅了什么大篓子,但额娘可知,我在前头为了多得皇阿玛一个眼神都要多么用心?
但现在,看着熹妃瘦削且带些病容的脸,弘历就不免将对额娘的芥蒂,转到了永和宫身上听说这之前,永和宫信妃娘娘三番两次做出故意压一压额娘的举动。这才导致额娘总是担忧,心里总是不痛快。
永和宫有皇阿玛的护持,从未有丝毫损伤。甚至经过流言之事,倒是让宫里人人更畏惧永和宫,私下再不敢随意议论,细算起来,永和宫还得了好处。那信妃何至于记仇至此?何至于几次与额娘争锋,让额娘丢脸面?
如今她又封了贵妃,以后额娘的日子岂不是更难过。
他走过去坐在熹妃身边,轻声道“额娘,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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