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章:倾城(2 / 2)

林守溪眉头皱起。

睡意像是墙立而起的巨浪,毫不讲理地拍打下来,他的眼皮像是抹上了一层凝重的铁浆,几乎要铸在一起。

林守溪的身体不停发抖,像是在和什么做对抗。

“你这又是什么法术?”林仇义问。

林守溪没有回答。

他没有用任何法术,他凭借的,只是无数次生死砥砺的意志。

他甚至想告诉林仇义,告诉他,这两年来遇到的敌人里,让我受伤最轻的,就是你了。

林守溪嘴角挑起了一丝笑,这丝笑戏谑而残忍。

“哪怕是你,也依旧逃不开那股高高在上的傲慢啊。”林守溪的声音在颤抖,语调却是平静的。

“是。”

林仇义坦然承认:“这是病,是仙人的病,道门门主不也一样吗?”

“师祖不一样,她并不高傲,只是娇气,小孩子一样的娇气。”林守溪说。

“是么。”

林仇义并不在乎他说了什么。

人的意志终有穷尽之时,他的真气源源不断地灌入他的眉心,这位过去曾极力反对棍棒教育的老人,如今正在用最粗暴的方法使自己的徒弟臣服,这并非是他有多大的改变,只是因为他累了。

上元灯节,他要做一生中最重要的事,这件事,他不容许有任何差错。

“你真的觉得,我不可能杀你吗?”林仇义问。

“不觉得。”林守溪的语速开始变慢。

“死亡是我当初教你的最后一课,你既已见过了死亡之怖,不觉恐惧吗?”林仇义再问。

“不。”

林守溪斩钉截铁,他忽然想通了许多事,过去,他时常回想起师父的死,他隐约从中感到了一种力量,只是他说不清这种力量是什么,直到此刻,他忽然想通了:“死亡是伟大而神圣的东西,我为何要恐惧呢?上天无论给人降下多大的痛苦多大的苦难,无论采用多么令人发指的手段折磨一个人,人都拥有最后一条路,死亡,死亡可以将这一切痛苦斩断,彻底斩断,它最无情也最有力,是最原初的公平,我为何要恐惧这样的东西?”

林仇义沉默。

当初他去寻找轮回道果,就是想要摆脱这条必由的死路,但他后来明白,哪怕是天道也不可避免衰亡。

莫说天道,冥古时期真正凌驾于一切之上的苍白与原点两尊神祇,归宿依旧是毁灭。

林仇义轻叹,手指更重了几分。

林守溪已彻底睁不开眼,绝对的睡意要将他完全浸透时,林仇义的身后,一道剑光毫无征兆地亮起,凌空斩落,如残月呼啸着坠地,带着不顾一切的凌厉与拒绝,直斩他的后颈。

这是一道长达三十余丈的剑光,从下方向上望去,如一座自上而下的玉宇琼楼。

林仇义后退三步,同时一掌拍去。

掌与剑气相撞。

琼楼玉宇倾塌,化作无数碎裂的光点,来势浩浩的剑光烟消云散。

刺杀者也未继续出剑,而是飘然后退,于林守溪一前一后形成夹击之势。

两人皆是婚衣。

来者正是慕师靖。

“你怎么才来?”林守溪咬碎舌尖,勉强睁开眼。

“你伤怎么这么轻?我是不是来早了?”慕师靖回讥。

“少说风凉话。”林守溪冷冷道。

“我多说两句风凉话,可以让你少在这喝两口西北风,你抱怨个什么劲?”慕师靖微恼,嘲讽道:“你欺起楚映婵的师手到擒来,欺真正的硬茬子师父就成这样了?我看你也别以欺师灭祖自居了,干脆改成欺软怕硬吧。”

“我只欺名字里带师的。”林守溪淡淡道。

“你……”

慕师靖更怒:“你吵架都不看场合的?现在是吵架的时候吗?”

“不是你在吵吗?”林守溪反问。

林仇义没有理会他们的争执。

他凝视着慕师靖,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神山印玺自有禁止,有人留下才能有人出去,按理说,林守溪与慕师靖不可能同时出来。

“你应该换个问法,比如……我刚刚去哪里了。”慕师靖说。

话音一落,林仇义立刻想到了什么,他回过身,望向了某个方向。

滚滚黑烟已腾上天空,将晚云熏得格外的红。

那是制作上元灯节要用的巨型花灯的地方。

林仇义的脸色终于变了。

“我给那座灯架子泼上了油,种下了火符,现在烧的是最无关紧要的一部分,你若轻举妄动,我会将所有的火符一口气点燃。”慕师靖说。

一个人最大的软肋未必在身上。

这是她与林守溪离开神山印玺之前商定的计划。

“你们想要什么?”林仇义立刻妥协。

他们猜的没错,林仇义果然不愿意冒险。

“将神山印玺给我们,送我与慕师靖离开长安。”林守溪说。

“送我走就够了,你这废柴跟在旁边,只会碍手碍脚。”慕师靖冷冷道。

“到底是谁碍谁手脚?”林守溪不悦。

“我答应你们。”林仇义从未如此爽快。

神山印玺从废墟中飞来,落到他的手中,随后转交给了林守溪。

皇宫之外是皇城,皇城与长安的正门之间,隔着一条朱雀长街。

走过朱雀大街时,没有人说话。

他们心知肚明,计划虽然暂时得逞,但林仇义绝不会这么轻易罢休。

临近大门的时候,花灯匠坊那边,浓烟忽然变大,一鼓作气冲上天空。

“你什么意思?”林仇义皱眉。

“反正你肯定有后手,我不如破罐子破摔咯。”慕师靖洒然耍赖。

她点燃了所有的火符。

那巨型的花灯是木架子与纸糊构成的,它们本就易燃,又被泼了油,火符一点,熊熊烈焰瞬间就冲上了天空。

慕师靖用力推了林守溪一把,“我会拼尽全力拖住他的,快去救师尊吧,若是怠慢了,可就一尸两命了。”

这也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他们通过不停的讥嘲来凸显不和,这种不和是刻意营造的,为的就是这一刻。哪怕这一幕在计划之中,林守溪听到慕师靖云淡风轻的语气时,依旧心如刀绞。

林守溪不知道‘一尸两命’何解,也没空过问。

他带着神玺离开了长安。

林仇义没有去追。

因为他知道,他们逃不掉的,这点小把戏虽给他制造了麻烦,可又怎能斗得过长安城的大阵?他走过朱雀长街时,大阵已无声而启。

林守溪飞掠的身影很快停滞。

大街上的路人依旧如常地来来往往,他的双脚却像是陷入泥沼之中,举步维艰。

真正行之有效的阴谋通常并不复杂,而真正的力量也往往简单直接。

“这,这又是怎么了?”慕师靖也被困在了原地。

独慕难知,不待她弄清楚发生了什么,林仇义已消失不见。

他要先去将火焰扑灭。

长安城的大阵是神山印玺之外第二道最强有力的保证……林守溪与慕师靖已被困住,他们哪里也去不了了,只能眼睁睁看太阳下山,等待一切悲剧发生。

慕师靖还未来得及绝望。

异变陡生。

天地间传来一声巨响。

似有什么东西撞上了长安厚重的城墙!

林仇义刚刚消失的身影再度出现,他仰起头,望向了城墙的上方,神色凝重。

长安城的城墙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龙头。

那是一个青色的龙首。

长龙的利爪扣在墙壁之上,狰狞而美丽的龙首高过墙体,低垂的龙瞳倒映出长安城内惊恐的众生。它远远不及撕破神墙的黑龙那般巨大,但长安城的墙壁也远不如神墙高耸,恐惧瘟疫般扩散开来,见到这一幕的人在惊吓之后大叫着逃窜。

“行雨?”林守溪认出了它。

这是行雨的真身。

行雨越过长安的城壁,呼啸着冲入城内,身躯向着地面猛撞过来,这一击看上有着毁城灭国的决绝,但落到实处时,却只是蜻蜓点水,一触即走,当行雨再度升上天空时,她的背上多了一对身穿婚服的少年少女。

“孽畜。”

林仇义漠然开口。

他举起手臂。

长风灌入衣袖,汇成了一柄顶天立地的剑。

“好了好了,山主大人,您还是先去将那大火给灭了吧,我可不希望等会与你打架的时候,你还在因为其他事而分心。”一个清清冷冷的仙音忽然响起。

长安城的城墙上不知何时坐着一个黑袍女子,女子一边说话,一边褪下自己的黑袍,红色的长发登时泻下,披在她紧贴娇躯的紧身黑衣上,那九条雪白的尾巴也失去了束缚,孔雀开屏般在她的身后展开,摇曳生姿。

神女浅浅一笑,妩媚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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