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御书房。
大明皇帝朱聪今日头戴九梁金冠,身穿红色水火袍,与寻常黄白道袍相比有些不同,可能是寿诞将至的缘故。
他坐在御书案前,正在低头批阅奏折。
诸葛贤余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从赵铨的提醒来看,此刻他心情应该差到了极点。
这位大明皇帝,二十年来,几乎从不批阅奏折,也不理会政务。
朝廷中奏折,地方上的奏报,除了密报以及四品以上的人事任免,他会过问一下,其余的事,不闻不问。在他看来,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政务这种事,有内阁、有内廷,还有太平公主,已经足矣,作为皇帝,他只需问道、敬天。
天下的事儿,他不想管。
天上的事儿,他管不着。
可是今日,他却破天荒的批阅起了奏折。
莫非是转了性子?
当然不是。
皇帝正在气头上,如今批阅奏折,也不过是他强压心中怒火,转移注意力的一种方式,是一种姿态,诸葛贤余暗忖来的不是时候,他明白接下来要面临的,将是陛下的怒火。
用脚趾都能猜出来,刚才离开西苑的徐亭,与眼下情况有密切关系。
皇帝看了几本奏折,原本舒缓的眉头,又紧紧皱了起来,拿着朱笔的手,狠狠的将朱笔一折两断。
哗啦!
桌上的几十本奏折,被扔在了地上。
“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的东西!”
也不知道骂谁,皇帝不说,诸葛贤余也不会主动上去领骂。
远处的小太监,都怯生生站在一边,不敢靠近,赵铨摆了摆手,把这些人都赶了出去。
一是不想让他们殃及池鱼,二来是因为,接下来的谈话,止于三人之间。
赵铨弯下腰,去一本本捡起地上的奏折。
这些奏折,放在以前,看都不看一眼。
头一天晚上怎么放到御书房,第二天一早,就怎么拿上去,甚至连压在上面的龙胆,都不曾移动一下,但只要陛下不反对,基本上都是同意,随后,司礼监就会拿回去批红,回给内阁,其中当然有不小的操作空间,不再赘言。
不过,看与不看是一回事。
呈不呈上去是另一回事,这是原则问题。
数十本奏折摞好,重新摆放整齐,赵铨又给皇帝倒了一杯茶,“陛下息怒。”
皇帝道:“二十多年来,朕把江山治权让出来,让你们辅佐朕治理这天下,这就是你们治的天下?”
赵铨的头垂得更低了。
这句话是在宣泄不满,并不是针对他。
皇帝将三本奏折扔在了二人面前,“这一封,江西巡抚吴国隆的奏折,稻米大丰收,亩产千斤,一稻生九穗,是大大的祥瑞!”又指了指另一封,“这一封,是锦衣卫的密报,江西大旱,粮食欠收,百姓流离失落,背井离乡。再看这一封,福建巡抚李国泰的奏折,近来信州(上饶)那边来了大片流民,数以万计,一路乞讨。”
这三封奏折的时间,相隔月余,却是在同一日挨在一起,呈到御书案前。
奏折送到内阁,有先有后,但什么时候呈报,却是内阁说了算。
可以想象,在陛下寿典之前,内阁将这三封奏折一起递上来,是存心搞事情。
其心可诛啊!
皇帝怒气冲冲道:“这就是朕的百官,这就是朕的天下,你们一个个勾连起来,一起糊弄朕!”
诸葛贤余依旧一言不发。
只要不点名,他就不存在,他不过是一介武夫,可不想替那些朝中大佬们,分担陛下的怒火。可越是如此,皇帝的越怒不可遏,“诸葛贤余,你死了吗?屁都不放一个?”
诸葛贤余恭声道:“臣,在听!”
他当然不敢放屁,不过,被点了名,他也不好装聋作哑。
皇帝道:“你来说说,这件事,哪个是事实?”
诸葛贤余道:“大丰收是事实,大旱也是事实!”
皇帝听他说出这种混账话,冷哼一声,“你倒说说看。”
诸葛贤余道:“大丰收,稻生九穗,是应了陛下大寿,海晏河清,天下呈平,是对陛下的良好祝福,是事实。但江西大旱,百姓流离,也是人间的真实写照,也是事实。”
赵铨不经意的咳嗽了一声,看了一眼诸葛贤余。
诸葛贤余不为所动。
皇帝不怒反笑,“他们说的都是事实,难道是朕错了?”
天子怎么会错?
天子永远不会犯错,一切都是世道的错!
诸葛贤余道:“陛下也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