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巨大的痛苦，还是反反复复的，没人能受得了。

乌穹苍心中大骂耶律墨染不是东西，一边配合他做出痛苦状，一边迅速将自己的灵魂抽出来封好藏起，只留下细细一缕于肉身内，奉耶律墨染炼化。

而就在乌穹苍首次意识到师尊回来的那一刻，心中大喊师尊时，才用汤匙舀起一个馄饨的乌轻尘，动作忽然一滞，才舀起的馄饨从汤匙里面滑出去，又啪嗒落进碗里。

溅起的汤汁落在洁白的桌布上，再一点一点地向四周晕染开。

碗沿四周忽然就多了几朵不规则的小白花。

乌轻尘盯着那几朵小白花，忽然觉得胸腔里面那颗心揪疼得厉害。

有人叫他师尊。

是小穹苍在叫他。

小穹苍来了吗？

他狐疑地抬眸四顾。

可这个时候，那声音忽然又消失了，耳边静悄悄的，就好像那声音从来不存在过一般。

……应该是幻觉吧。

肯定是幻觉，小穹苍在无极宗呢，怎么可能会跑到这九幽城来。

乌轻尘反应过来，他拿起桌上那块柔软的锦帕，轻轻擦拭溅在脸上的汤汁。

顺便也用锦帕盖住嘴角的苦涩和失落。

但是苦涩和失落可以用锦帕盖住，思绪却无法克制地被拉向记忆深处。

那日他用神魂助燃火莲业火后，他的神魂便沉睡在了沧浪海的焦土地下面。

其实严格点来说，也不算是彻底的沉睡。

偶尔也会有醒过来的时候，只不过他只剩下神魂，而这元神还兼负着封印的作用——要用来镇压耶律墨染那只大妖兽。

所以即便是他清醒过来，也不能离开沧浪海，昏睡的时候还好，没有时间概念，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漫长。

可是后来，随着他的神魂逐渐被修复，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多了，这个时候他就觉得时间漫长了，因为沧浪海被那一场大火烧死，太荒寂了，连只路过的鸟雀都没有，陪伴他的只有寸草不生的焦土地。

直到后来某一天，他在迷迷糊糊中，忽然听见了低低的啜泣声。

然后他便听见了小穹苍的声音。

从那以后，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能听见小穹苍的声音穿透焦土地，传进地下深处他的耳中。

小穹苍会抱怨他不该扔下他。

但更多的时候，小穹苍还是更喜欢跟他唠一些闲话，比如今天的心情如何呀，吃了些什么呀，再比如宗主又闭关了，宗门里那些老古板好无聊，新入门的弟子好傻……一堆又一堆的话，都不知道积攒了多久。

不过也多亏了有穹苍这个小话唠陪着他，虽然一直都是小穹苍一个人在那说，他只能听，没办法做出回应，但好歹能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啊，而且这个人还是他最喜爱的小徒弟。

可惜，好时光总是过得太快。

他的神魂逐渐修复，耶律墨染那只大妖兽也苏醒过来，为了不让那只大妖兽再跑出去祸害世间，他只能把那只大妖兽关进自己的识海内，然后就开启了每日每日和那妖兽斗法的日子。

他都记不清和那只妖兽一共打了多少次架，记忆中，除非都趴下动弹不得了，不然就没办法消停。

每天光忙于打架了，自然也就没时间再去听小穹苍那一堆一堆的话。

再后来，他不知道怎么忽然又陷入了昏睡中。

恍恍惚惚中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还抱着他哭。

再后来，等他再睁开眼睛，就在九幽城了，还恢复了肉身。

但是他却对自己如何恢复肉身的记忆一点儿都没有。

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他就去找耶律墨染，双方一见面，不出意外地又是一场恶斗。

然而奇怪的是，以前跟他打起来从来都是不分胜负，甚至有时候还会隐隐压他一头的大妖兽，修为不进反退，跌得厉害，直到他闯入对方识海，搜寻了对方的记忆，这才知道原因：因为他。

他的肉身是耶律墨染那只大妖兽给的。

代价是哪怕烈日当空，耶律墨染也依旧如在冰窖。

于世人，耶律墨染是十恶不赦的大妖兽。

可是于他，耶律墨染却是他的救命恩人。

谁能想到一直都势不两立、打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邪魔和上神，有一天会扯出这样的瓜葛。

就是因为这份恩情，他答应了耶律墨染的请求，留在了九幽城，说是为了报恩，其实是因为耶律墨染答应了他，只要他陪着他待在九幽城内，他便不再出去祸乱世间。

而自从他答应耶律墨染留在九幽城内，他便再也没办法听到小穹苍的絮絮叨叨。

……太想念小穹苍了，想念的都出现幻听了。

乌轻尘垂下眼睫，嘴角的苦涩蔓延到他的脸上，眼底……就像一件看不见的囚衣，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在其中。

直到沈柒柒连着唤了他两声“轻尘公子”，乌轻尘这才把自己从哀伤中剥出来，摇头笑道：“我没事，就是想到了我的小徒弟，很是想念……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长高了没有……应该是长的很高了吧，小家伙为了长的比我高，把一日三餐，改成了一日数餐。”

想起小徒弟为了长高，每天都积极往肚子里面塞食物，跟只喜欢屯粮的小仓鼠似的，乌轻尘就忍不住翘起嘴角。

他笑着说：“我那小徒弟啊，最大的愿望就是赶紧长大，长高……也不知道现在，他的愿望变了没有。”

师祖的小徒弟？

那不就是师尊吗！

沈柒柒梗着脖子咽下嘴里的食物，下意识地看向谢北冥，后者的眉尖微微蹙起，似在沉思，随即开口道：“真是巧了，我有位故友，他跟我说，他小时候也喜欢做这样的事情。”

这是要把话题往师尊身上引？

沈柒柒这会儿猜不出谢北冥打的什么算盘，一时没敢接话，乌轻尘却是很感兴趣的样子，闻言，他笑着接话道：“真的呀？那你那位故友一定也很有意思……不好意思啊大壮公子，不小心勾起了你的伤心事，还请见谅。”

故友可以用来称呼老朋友。

但是因为带了个“故”字，所以更多情况下，故友指的，一般都是死去的友人。

上一世的友人，确实可以用故友来形容。

谢北冥心想。

不过……

他勾唇笑道：“轻尘公子不必不好意思，我那故友，他现在还好好的活着呢，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