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二那一天,天气异常寒冷。
珞佳凝早晨起来的时候都不想出被窝了,还是顾念着自家儿媳的事儿挣扎着起来的。
本来今天她是打算带着翠莺去的,谁知临了翠莺不肯了:“前段时间奴才跟着王妃去的时候,发现那立管事也跟着去了。这一次奴才可不能再跟着,需得让绿梅去。”
立管事便是那个中意绿梅的忠厚管事,是西林觉罗家的。他是八旗辛者库,名里头有个“立”字,大家就都叫他一声立管事了。
绿梅没想到这上山一事还能牵扯到自个儿身上,当即红了脸急道:“他和我有什么关系平时八竿子打不着,见也见不到的,和我有甚关系!”
翠莺笑嘻嘻说:“呀,什么‘见也见不到’莫不是想着见他啦”
翠莺一向口齿伶俐,绿梅知道自己吵不过她,气得横了她一眼自顾自端着托盘出了屋。
馥容无奈说翠莺:“你也真是的,明知道她面皮薄还要逗她。这不,生气了吧”
“她才没生气呢。”翠莺和绿梅是一起在阿哥所里伺候四福晋到现在的,两个人感情极好,说是亲姐妹一般也不过。
翠莺知道绿梅不会真和她生气,笑道:“她这个脾气啊,就得逗一逗。不和她多说一说的话,她见了立管事怕是更不敢吭声。还不如多讲一讲,把她练得口齿伶俐些。往后她真见了立管事,两人反而能够说上点话。”
馥容却不同意:“他们俩自有姻缘在,你别搅合。”
“真不搅合的话说不定就成不了啦!”翠莺嚷嚷道。
珞佳凝早就习惯了屋里几个人打打闹闹的样子,自顾自地在旁边看了看自己妆容,又让馥容去旁边给她取了身衣裳换上。
临近出发前,绿梅终是磨磨蹭蹭出现在了众人的跟前。
翠莺知道,绿梅这样子是肯了那一桩婚事的,笑着推了她去跟车,自己则回到屋里帮福晋整理首饰匣子去了。
这一次珞佳凝没带着弘晖过去。
他到底是要办差的,不可能日日都腻在母亲身边跟着去看心上人。而且他也早就对母亲立誓,一定要在成亲前自己先做出些成绩来。
因此弘晖这一回就没非要跟着去。
珞佳凝对此十分欣慰,暗叹儿子长大了。
一早出发的时候天还有些阴着,真到了山脚下,反而天气放晴,阳光变得炽烈起来。倘若是在六月天,这般的艳阳天自然是晒得难受,可如今是大冬天里,这样的阳光就十分稀罕了。
馥容笑着给珞佳凝打趣:“福晋今日一定顺顺利利的,看老天爷都在道喜呢。”
“可不是。”珞佳凝道:“指不定来个双喜临门。”
绿梅虽然性子软,却也敢和旁人怼一怼。可是面对福晋她就没辙了,只能无奈道:“福晋,您怎么还和她们似的取笑奴婢呢。”
珞佳凝就望着她笑。
馥容嗔了她一眼:“你个傻子。福晋都没指名道姓,你是自己撞上来的!”
绿梅“啊”的声叫着,腾地下红了脸。
一行人就都在这儿笑。
不多会儿,才到半山腰还没爬上去,珞佳凝就听不远处有人在高声叫着:“四嫂!四嫂!”
这声音不用多听也已经知道是谁了。珞佳凝停了脚步回头望过去:“十三弟妹,你也来了,真巧。”
她微微垂眸和正在后面往上登山的十三福晋对视了眼,两人心领神会。十三福晋笑得意味深长:“可不是,太巧了些。我今儿想着来上香,四嫂也来。倒是撞了个正着。”
这时候,十三福晋拉着在她身后不远的一个女子上前来:“这是我前段时间刚刚结识不久的喜塔腊家的格格。格格,这位是雍亲王妃。”
喜塔腊氏面容清秀,举止文雅,柔柔地行了个礼:“臣女见过王妃。”
珞佳凝愣了一瞬。
她本以为在皇上和太后跟前那么倔脾气的一个人,应当是外貌看上去也挺强硬的。却没想到看着是个这么温顺的人。
珞佳凝忙把喜塔腊氏扶了起来:“不必客气,请起。”
两拨人这就合成了一拨人,一同上山去。
路上的时候,珞佳凝顺口提了句:“我和西林觉罗家的女儿也说好了,要在庙里汇合一起上香。你们若是不嫌麻烦的话,不如我们都一起。”
喜塔腊氏微微皱眉。
她并不是特别喜欢热闹喧嚣的人,是以并不希望和很多人在一起。
可是不等她说出不喜的意见,身旁的十三福晋已经笑着说道:“好啊好啊,人多热闹,我们就都一起吧!”
喜塔腊氏就想着一会儿上了山后,自己与十三福晋赔个不是,再单独行动。此时便只笑笑,没有搭腔。
大家伙儿不急不躁地走着,在晌午前登上了山顶。
珞佳凝刚刚站稳,正打算派了安福到处走走去找西林觉罗家的女眷呢,谁知鄂玉柔已经先瞧见了她,兴高采烈地挥着手:“王妃!王妃!我们在这儿呢!”
鄂玉婉本来没有阻止妹妹,因为她发现雍王妃挺喜欢柔姐儿那活泼可爱的模样的。
谁知她视线一转望见了雍王妃身边还有其他两位女眷,不由有些急了,匆匆忙忙过来拽了妹妹一把:“柔姐儿,稳着点。”又眼神示意妹妹旁边有外人在。
鄂玉柔本也教养不错,当着外人的面不会太过跳脱。只是很喜欢雍王妃所以在雍王妃跟前就像是自己人一般。
现在看到了旁人在场,她的笑容淡了些,动作也规矩起来,对着那两位福了福身。
珞佳凝向大家互相介绍了下,众人互相见礼。
十三福晋招呼着大家进旁边屋子里坐一会儿:“这太阳太大了。我一路上来的时候,可是被晒得不轻。咱们到屋里吃茶去!”
寺庙有专门为女眷辟开的可以暂时歇脚的屋子,里面已经停留了不少位夫人姑娘,都在里面边吃着茶点边闲聊。
十三福晋内急,先让几人都跟着四福晋过去,她等方便后再过来。
珞佳凝找了个角落的位置,让人上些素点心和茶水。
喜塔腊氏不愿意承人情让人请她吃东西,连说自己不用。珞佳凝也没勉强她,没有给她点。
至于西林觉罗家的两位格格,珞佳凝就当自家孩子似的疼着,没管她们反对,直接做主给她俩点了东西吃。
鄂玉婉知道情由,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谢谢王妃。”又搓着手帕不敢抬头了。
而鄂玉柔天真烂漫没有想太多,笑着直言:“有王妃在的时候真好,有吃有喝有点心!”
鄂玉婉无奈地嗔了她一眼:“你可少说几句吧。”
喜塔腊氏皱了皱眉,对四福晋这个专断独行的举动并不喜欢,眼睛望着窗外方向缓缓说:“强加于人,并非美事。”
珞佳凝无所谓地笑笑。
她早就听说了,这位喜塔腊家的格格脾气和普通人不太一样,只当做没听见就好。
可是鄂玉婉却并不想好心的雍王妃被人这样误解,忙反驳了句:“你既是不清楚事情的全貌,何苦说出来这样的话”
喜塔腊氏先让没料到有外人会在这个时候和她抬杠。
若是四福晋和她反驳,她倒是没什么,那正常。可如今开口的却是那个她想帮助的“被强加”的女孩儿。
喜塔腊氏奇道:“你莫不是喜欢被人这样专断独行地对待即便是女子,也不该这样被人硬是按着头去做事儿吧她这样待你,你竟然还为她说话”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在那边妄言。或许你觉得自己是个大善人,在解救我与水火之中,可你却没先问我一句,我需要不需要你这般自以为是的‘善举’。”鄂玉婉冷笑:“既然你不了解我们之间的过往,你有了这样的想法,就合该放在心里,不要说出来。既是说了出来,被人反驳的时候就不要觉得奇怪。”
“我没有太过奇怪。”喜塔腊氏绷着脸说:“我只是替你觉得不值罢了。”
珞佳凝不由望向了两人:“……”
果然人不可貌相。
这喜塔腊家的格格瞧上去温柔婉约,没想到真是个硬刚的脾气。
婉姐儿也是不逞多让,竟是肯为了她出头,与喜塔腊氏直接对仗干起来,是个好的。
珞佳凝叹了口气。
这俩人闹成如今这个样子,反倒是成了她的过错了。这样下去的话,鄂尔泰和喜塔腊氏的亲事怕是议不起来了。
“茶水来了,二位先喝喝茶吧。”珞佳凝说着,叫来了绿梅给几人斟茶:“喜塔腊家的格格不如也尝尝这茶水,清甜的很,味道不错。”
喜塔腊氏起来福了福身:“多谢王妃。只是我刚才出言冒犯了王妃,又对您言辞不敬,吃不得您的茶。”
略停了一瞬,她又解释道:“方才我确实鲁莽了。但我也说的是真心话,王妃若是想罚我便罚吧。我这些年因为这个脾气,也不知道惹了多少祸事了。”
珞佳凝知道对方这是在主动退让了,打算笑着说几句让这尴尬的局面过去。
谁知鄂玉婉却道:“您若是真心认错,合该语气柔和些,动作轻柔些。万万不可这般僵硬着,让人还觉得您是在赌气。”
这下子就连鄂玉柔也替鄂玉婉担心起来,生怕这个脾气生硬的喜塔腊家的格格会对鄂玉婉生气。
谁知,喜塔腊氏深深地看了鄂玉婉几眼后,反倒是笑了。
“你这女孩儿倒是可爱得紧。”喜塔腊氏唇角带着微微的笑意,不住打量着鄂玉婉:“颇有我年少时候的风采。”
鄂玉婉怔住。
她也没料到,眼前这个大了她十一二岁的女子居然会是这样的性子——执拗,但是并不斤斤计较,被人斥责后,而是会因欣赏反过来赞扬对方。
面对着笑盈盈的她,鄂玉婉一时间反而没了应对的言辞,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喜塔腊氏说道:“我看你也不是愿意平白受人恩惠的脾气。你倒是和我说说看,为什么她专断独行给你安排了一切,你还坦然接受呢”
鄂玉婉顿时想到了自己和弘晖的亲事,脸颊腾地下泛上了红晕,讷讷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珞佳凝知道小姑娘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说这些,更何况鄂玉柔也在场。
珞佳凝便笑着接了话茬:“我们都是自己人,不用那么见外的。”说罢,她朝喜塔腊氏使了个眼色,又朝鄂玉柔看了一眼。
喜塔腊氏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忙问:“听说王妃家里的世子爷已然长大了,该议亲了”
“正是如此。”珞佳凝没想到喜塔腊氏这样聪敏,笑着应了下来。
喜塔腊氏顿时明白过来,许是这鄂玉婉就是雍王妃相中了的儿媳妇,从而会这样护着当自己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