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感觉自己脸上那种假装毫无所觉的神情,就像一戳就烂的纸老虎。
头皮有点麻。
他连忙转头看向赵宁:“殿下,你没事吧?”
赵宁咳了一口血:“不,不碍事!”
她本来正在调理气息,说完这句话后,直接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这种情况。
处理不了。
撤了先!
嬴无忌求助地看向白仪。
却发现白仪已经提前一步晕了过去。
这种情况太尴尬了。
儿子造的孽。
儿子自己解决!
嬴无忌:“……”
这个时候。
身后响起了花朝依旧轻柔,却失去了所有温度的声音:“她们受伤很重,先治伤吧!”
“嗯!”
李采湄应了一声,俯身去扶赵宁,松口气的同时,泪珠子扑嗒扑嗒地落了下来。
嬴无忌:“……”
一刻钟后。
戏楼的厢房。
嬴无忌小心翼翼地给白仪和赵宁诊脉,用真气修补了些许暗伤,便已经没有大碍了。
只是。
本来就不应该昏迷的两个人,到现在都没有醒。
嬴无忌硬着头皮转过身,发现房门上已经贴上了隔音符。
花朝正坐在椅子上,双手艰难地撑着脑袋,脸色煞白,浑身都在微微发抖。
李采湄正两眼通红地望着他,美眸中全是委屈,以及……澹澹的期许,似乎还在期盼着嬴无忌给她一个打消他所有不好念头的说法。
“这里面有很多不得已的事情。”
嬴无忌感觉自己不是在说话,而是在吐岩浆,喉咙被灼的嘶哑生疼。
花朝艰难地抬起头,看向嬴无忌的眼神绝望而空洞:“多没关系,一件一件地说!”
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到就像是在吩咐伙计把桌子擦了一样,曾经温柔的大姐姐,好似一点影子都找不到了。
嬴无忌还从未听花朝用这种语气说过话,他隐隐有种感觉,花朝之所以能够坐在这里,并不是因为还对自己有所留恋,而是她只是想明明白白地离开而已。
她依旧不会伤害别人。
只会折磨自己。
就好像在自己出现之前,她从未对外说过有损罗偃声名的话一样。
他没辙。
只能老老实实说。
只是这里面涉及到赵宁身份的问题。
他下意识望向床榻上的赵宁。
赵宁似乎有所感应,又似乎只是不小心牵动了伤口,发出一声呻吟。
“嗯”
然后,又陷入了平静。
好像只是一个意外。
嬴无忌知道这是默许的意思,便准备把李采湄拉向桌子的另一边,准备从头到尾讲一遍。
李采湄吓了一跳,像受惊的小鹿一般,向后退了好几步。
躲避着嬴无忌的眼神,慌张地坐在花朝的对面。
嬴无忌面色一暗,也跟着坐了下去,深吸一口气道:“那好!我这就把事情讲出来……”
花朝没有说话,只是两眼无神地看着他,想要知道为什么那个救自己于水火的盖世英雄,为什么会变成自己最痛恨的负心人。
李采湄低着头,死死地咬着嘴唇,想要知道为什么嬴无忌要做那么过分的事情。
虽说本源真气的流失,是修炼玉女功却要倾心相付给心上人不可避免的事情。
但那份真气,是她对嬴无忌最好的期许。
嬴无忌怎么处理都可以,唯独不能把它送给其他女子。
为什么啊?
嬴无忌硬着头皮讲了起来。
从跟花朝相识。
到跟李采湄误会。
一直到最后大年夜跟两人走到最后一步。
没有保留。
“哈……”
花朝终于发出了第一个音符,神情凄怆而绝望:“原来这一切,都是我不知好歹对你用了通心麝对么?”
嬴无忌声音有些嘶哑:“花朝姐,你听我……”
“不用解释了!你没有错。”
花朝惨然一笑:“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是真的,但之前你一直都没想过娶我。是我太天真了,所以才发生这样的事。但无忌我不明白,一颗心为什么能同时爱上两个人呢?”
她看着嬴无忌。
泪水簌簌流下。
那晚使用通心麝之后的场景历历在目。
她确定嬴无忌爱自己,很爱很爱,哪怕这份爱分成了两份。
但这种不完整的爱意,她不想要。
嬴无忌沉默了许久,小声老实交代道:“是四个……”
花朝:“???”
她感觉脑袋有些晕。
但好在思想不是特别混沌。
四个……
还有闭关许久的白止,还有躺在床上的赵宁吧?
原来众望所谓的太子,居然是个女子,还有那个赵凌……
一切都是因为自己。
无忌一开始根本没想做这个负心人。
一切都是因为自己。
她的一腔情绪,甚至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只能坐在那里,任情绪像匪兵一样在心中横冲直撞,所到之处一片狼藉。
除了发抖,她什么都做不了。
“花朝姐……”
“你不用说话,我懂!”
花朝双手撑起桌子,踉跄站起身:“我没怪你!在殿下坐稳王位之前,我也不会离开。若找到所谓魔种解决方法能让你安心的话,那你便去吧,我会乖乖的,不会给你添乱,等到你们的事情都解决了,我再离开。”
说话的时候心如刀割,每个字都在颤抖。
说罢,步履蹒跚地朝门外走去。
嬴无忌只感觉手脚冰凉,花朝理智得让他害怕。
他连忙起身,攥住了她的手:“可是花朝姐,我去暝都尽头就是为了你啊!”
花朝惨然一笑,声音终于涌现出一丝崩溃的情绪,甚至带着哭腔:“我知道,我知道啊!可是,你还想让我做什么啊?”
嬴无忌:“……”
是啊。
她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了。
还能让她做什么?
花朝低下头:“我,我回尚墨书局住了,我不会给你添乱,但也希望你不要来找我!陛下若是不放心,可以派人来盯着我。我走了……”
说着,用力将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来,推门离开了。
嬴无忌:“……”
身后响起李采湄的声音:“快去追吧!”
嬴无忌转过头,看到她红的跟兔子一样的双眼:“糖糖!这件事……”
李采湄低下头,幽幽叹道:“念在你被通心麝影响了,我就原谅你吧,但只有一点点。我还是好生气,在我气消之前你先不要来找我了好不好?”
“那你什么时候……”
“你不觉得问这个问题很过分么?”
“……”
李采湄低着头,声音有些委屈:“快去吧!若她魔种爆发了,那我们两个就白被骗了。”
嬴无忌重重点头:“那,那你在家里等我。”
说罢,便快步追了过去。
李采湄看着他离去的方向,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愣神了许久,才关上门,重新坐在椅子上。
没有什么情绪的爆发。
只是时不时地抽泣一下。
眼前光影闪动。
她抬起头,看到赵宁略带歉意的神情,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没关系,我习惯了。”
李家的女子。
最应该学的就是委屈求全。
别的女子是为了家族。
自己为的,至少是一个爱自己的男子。
但还是好委屈。
赵宁:“……”
白仪也醒了,拍着儿媳妇的手背好一通安抚。
等李采湄情绪稳定了一些,才飞快追向另一个儿媳妇。
这一追。
就追到尚墨书局。
不出意外。
自己那个没出息的儿子,连门都进不去。
反倒是自己这个当婆婆的,还能以一起被保护并且做个伴为由混进去。
“你个没用的东西!”
临进门前。
白仪剜了嬴无忌一眼:“回去等消息吧,她的魔种暂时还没有爆发的迹象,这里有为娘稳住,不用担心!”
嬴无忌:“……”
他感觉自己当渣男段位还是太低了。
别人翻船之后好歹能够挣扎一下。
自己翻船,呼救都呼不出来。
一声不吭地就沉底了。
这甚至还是自己两个老婆人美心善的结果。
不然自己面对的就是柴刀了。
“可是这特娘的比柴刀都难受啊!”
嬴无忌回头朝书局望了一眼。
不知道往后余生还能跟花朝见几面。
即便能够解决魔种。
自己也很难留住她。
还有糖糖……受委屈了。
呼……
他没有回家。
而是在尚墨书局后门的河堤上坐了好久,脑海里空洞洞的一片,什么想法都没有,只是看着河面发呆。
不知何时,身边出现了一个身影。
他还以为是花朝,赶忙仰起头。
却发现是含光剑灵。
只见她满脸鄙夷:“含光剑怎么认了你这么一个废物?”
嬴无忌:“……”
……
接下来的日子。
绛城依旧风平浪静。
只有寥寥几人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好消息是。
花朝的魔种并没有爆发,一切尚处于可控的状态。
每天都是书局——戏班两点一线来回跑,除了身边时常跟着一个中年女子之外,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两人身边布满着暗卫,丹青没有任何可趁之机。
当然。
嬴无忌也没有任何可趁之机。
他曾经好几次试图去见花朝,都是连面都没有见到。
白仪告诉他,花朝魔种没有爆发,大概是因为某一个瘪犊子对她大概还算真爱。
但她的情绪依旧很不稳定,而且已经决意除了解决所谓的魔种,再也不见嬴无忌一面。
甚至她都不在乎魔种是否爆发。
甚至都不在意自己是否还存在。
她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即便“花朝”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让“青衣”重现于世,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
同意这件事,只不过是给嬴无忌一个心里安慰罢了!
这个说法。
像一记闷拳捶在嬴无忌的肚子上,让他好几点都没缓过劲儿来。
糖糖那边同样不乐观。
同样是一次面都没有见到。
她所在的那个小院,地面已经被浇灌了铁水,土遁术根本遁不过去。
小院的墙上也贴满了符纸,彻底杜绝了某个骗子潜进去见面的可能。
这一贴。
好像就没有揭下来的意思。
真是一点突破口都找不到啊!
赵宁也进入了火力全开的模式。
白天的时候处理朝政,傍晚跟赵暨还有心腹将领讨论战术问题,晚上就直接进入闭关修炼的状态。
就连白止,也因为展现出了一些异样,变成了围脖被白仪要走了,说是她的妖族血脉能够更大程度的催发。
四个老婆。
全没了。
嬴无忌只能全身心地投入到修炼之中。
晚上上网课疯狂加点。
白天就灵武神域疯狂训练。
修为谈不上一日千里,却也将颛顼帝躯和天人族的血脉开发到了极致。
就连陪练的嬴十三都有些懵。
不明白为什么嬴无忌的战力为什么突飞勐进,尚未突破兵人境,但肉身和精神的强度即便放在兵人境中,也至少是上游的存在,哪怕达不到人兵合一的境界,却也足够力压大部分兵人境高手。
就连自己,百招之内也很难把他拿下。
问他理由。
他只会说他要捶爆丹青。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仇,哪里来的怨。
绛城表面平静无比。
但其实铜镜市场已经到达了白热化的地步。
厮杀程度,不下于战场。
六月。
边疆频繁传来狄国探子和大妖出没的消息。
赵氏这边反应巨大,立刻调动了二十万赵氏精锐,仓皇准备好粮草之后,立刻朝新地开拔。
而新地那边,由贴条和木板搭起的玩物一般的城墙,也灌入了土石做的泥浆。
至于其他各地方的军队,也都进入了备战的状态,生怕新地出问题之后,魏韩两家也趁虚而入。
慌!
突出的就是一个慌字。
六月末。
乾黎边境。
安邑。
姬姓各家的使者又聚到了一起。
并肩王姬峒悠然坐在主位之上,他的身后站着南宫燕。
经过几个月的调养,她的气色好像好了不少,至少再也没有那种堕胎少女的病态感觉了。
暗沉的皮肤重新变得白皙,甚至还泛起了丝丝红晕。
时不时地含情脉脉地看姬峒一眼。
姬峒拍了拍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背,旋即澹笑着扫视了众人一眼:“诸位,铜镜如何?”
魏桓老脸上扯出一丝笑意:“魏家,两万七千面!”
“韩家,两万五千面!”
“燕国,两万一千面!”
“吴国,一万七千面。”
“炎国,一万面。”
“嗯?”
姬峒面带深深地望了一眼炎国的使臣,炎国虽然国力消耗了不少,但总比吴国要强。
总不至于拿出这么少的铜镜。
炎国使臣叫苦不迭:“回王爷的话,楚炎边境战事频频,虽然只是小打小闹,但楚国却随时都有大举进犯的可能,想必他们也知道暝都尽头的事情了,恐怕一到七月,就会跟我们炎国全面开战。
这次暝都联军,请恕我们炎国不能参与了。
这一万面铜镜,已经是我们炎国能拿出的极限,还请王爷不要见怪。”
“无妨!”
姬峒微微点头:“小心驶得万年船,若炎国失守,对整个姬姓联盟都是大大的不利。今日本王请诸位前来,也是为了商议增援炎国的事情。”
话音刚落,姬姓各家便纷纷表态愿意支援炎国。
毕竟这次派进暝都的只有精锐中的精锐,其他军队的确能够调进炎国协防。
如此一来,到时联盟成立的时候,也能以此为由多压炎国一头。
魏韩两家更不希望炎国倒,因为炎国一倒,他们就会跟楚国大面积接壤。
到时北有赵,南有楚,西有乾,他们疲于奔命,就算加入了姬姓联盟,也会惨不堪言。
而且这次炎国不参与。
暝都安邑便没有炎国的份。
到时交割这片地的时候,也不用给炎国让渡利益了。
炎国使臣虽然能猜到他们的想法,却仍无比感激:“老夫在此,谢过各位了?
??”
姬峒笑容温煦:“都是自家人!”
在他身后。
南宫燕冷哼一声:“李家人实在太不像话了!”
此话一出。
众人忍不住对视了一眼。
的确!
李家太不像话了。
暝都安邑这件事,除了姬姓各家,就只有李家人蹭过来旁听。
本以为被李家被赵氏所慑,应当完全站到姬姓这边,却没想到刚出去就对暝都安邑的事情大肆宣扬。
这是摆明想要赵氏跟姬姓对耗,以方便他们能钻漏洞逃往乾国啊!
这算盘打得好响。
只可惜吃相太难看了。
俨然一副以后不打算跟姬姓玩了的模样。
是真的不怕灭族啊!
姬峒笑了笑:“区区一个李家,七月以后再跟他们讲道理也不迟。其实仔细想来,莫管李家透不透露暝都尽头的事情都无伤大雅。”
魏桓忍不住笑道:“的确如此,这赵氏本来还想高价抢铜镜,但他们的财力如何才能跟我们姬姓相比?才抢了不足千面就得到了狄国异动的消息放弃了,此次暝都安邑,已经是我们姬姓的囊中之物。”
暝都这个地方很怪。
在里面的实力,跟镜子的清晰程度正向相关。
往往清晰度弱一些,就会对实力造成极大的影响。
高质量铜镜,赵氏只采购了不足千面,到最后甚至还高价抛售了出去,足以说明他们已经完全放弃了这次行动,被迫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新地。
所以姬姓这次,只是在暝都安邑走个过场,便能彻底把它占下。
而赵氏,无可奈何。
姬峒澹然一笑:“不过还是那句话,小心驶得万年船!暝都黑市中流出的琉璃银镜,你们都拍到了吧?”
“拍到了!”
众人齐齐点头,都想起了那惊艳绝伦的琉璃银镜。
在此之前,他们都没有见过如此清晰的镜子。
虽说价格贵得有些离谱,成交价平均五万两银子一面。
但姬姓联盟因为大意吃过的亏已经够多了。
现在突出的就是一个稳健。
他们每家都拍下来了一面,留给自家进入暝都的最强高手用。
总不能这样也翻车吧?
姬峒看众人势在必得的样子,觉得如今的士气理应如此,但他神情还是有些凝重:“诸位尚且不能大意!这次赵氏服软得太过顺利,未必没有藏有暗手!”
魏桓澹笑:“王爷是觉得,赵氏是假意派精锐去新地,实则在新地早已准备好了数万铜镜,从新地进入暝都,不千里潜入到安邑,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听到这番话。
炎国使者都忍不住露出了一副古怪的笑容:“如今铜镜已经无比紧俏,市面上的铜镜总共就那么些,我们姬姓先下手为强,炎国拿出这一万面都已经是极限了,更何况紧着钱用的赵氏?
吴国的质子丹不也透露出消息,墨者公会的铜匠都在忙于新地城建。
他们既没有钱,又没有铜,如何能拿出来数万面铜镜?
何况新地才是他们的大后方,若是任狄国的骑兵长驱直入,杀了新地内刚迁徙过去的百姓。
那势必会造成百姓大量回流到魏韩两地。
我若是赵暨,定然会彻底放弃暝都安邑,甚至连安邑都割出去,来换取赵土安稳发展。”
“是极!”
韩赭抚须微笑:“想要挡住狄国攻势,至少也需要二十万精锐。不然……他们总不能指望那三座泥湖的‘雄城’吧?”
众人闻言,皆哈哈大笑。
该不会真有人觉得泥湖的城墙能挡住大妖和狄国铁骑吧?
不会吧,不会吧?
……
月末了。
马上就要到七月。
夏日的夜总是热闹的,草丛中的虫鸣似乎没有断过。
嬴无忌敲了敲尚墨书局的后门,便来回踱步等了起来。
过了许久。
门“吱呀”一声开了。
白仪嗔怪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还愣着做什么?快进来吧!”
嬴无忌有些惊喜:“她愿意见我了?”
白仪点头:“她说,倒数第二面。”
嬴无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