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
宫内急诏,宣瑞王进宫觐见。
未曾合目的人眼中爬上血丝,他换了身衣袍,推门而出时,就见她提了盏灯站在门外,柔白的衣衫微乱,一头青丝未挽,眼中满是担忧。
“方才听到宫内来人传召,今夜恐怕要下雨,你带把伞去。”她敛眸递过去一把油纸伞,葱白的指节攥紧。
萧庭宴凝视着她舒展不开的眉头,伸手勾起垂在脸侧的长发,替她拂至耳后,周身冰冷戾气渐消:“别担心,本王已有打算。”
今日父皇急诏,不过是因着发现太子对老将军下手一事了,他让人将这件事捅到父皇那儿去的,自然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唐筠凝自是知晓其中原委,可仍旧忍不住道:“皇上对太子偏宠,你如今进宫,定要千万小心。”
“好,王妃回去歇息吧,今夜怕是回不来了。”他安抚了两句,便带着侍卫跟宣口谕的太监一同离开。
只余唐筠凝在原处忧愁凝神。
宫内。
养心殿内烛火明亮,帝王面色铁青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太子,冷声道:“若不是有人将这件事捅到了朕这里来,朕还不知道朕的好儿子,居然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等荒唐的事情!”
“陈德胜可是征战西北的老将军!昔日朕险些被杀,是陈老将军救了朕的命,他当年出事,朕本就不信,奈何证据确凿,你不知道朕有多惋惜。结果居然是你为了夺取兵权,污蔑陈德盛贪污受,贿,结党营私,生生让他蒙冤受屈!”
皇上双目猩红,狠狠抓起案牍上的砚台,朝着那狼子野心的不孝子就砸了过去:“啪——”
砚台砸过来的力道不重,只砸中他的肩膀,墨迹淌下,黑了一大块儿地方。
若是往日有人敢这般造次,他早就发脾气了,可如今他不敢,只敢恨恨惶恐道:“父皇,儿臣并不知此事啊!”
他挪动着膝盖上前,满目儒情:“儿臣得父皇看中,已是太子,夺取兵权之事,儿臣万万不敢,定是有手下之人阳奉阴违!”
他眼眶通红,害怕跟慌乱充斥在眼底,只无助地看着皇上,带着深深的崇敬:“父皇,您是看着儿臣长大的,您曾经告诉过儿臣,决不可寒了臣子的心,亦不可做出卸磨杀驴之事,儿臣一直都谨言慎行,以父皇为榜样,从未有过僭越之举啊!父皇!”
皇上看着自己面前的大儿子,那双眼里有的不仅仅是对他的崇拜,更有贪欲。
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在享受过权势之后,终于抵抗不住了。
可曾经的天伦之乐,初为人父的欣喜,在太子的身上,他都感受过,如今一时间只觉疲倦涌上,忽然就泄了气一般靠坐回去,眼中带着失望:“罢了,朕的位子迟早都是你的。”
萧煜辰诚惶诚恐地磕头:“儿臣惶恐,儿臣绝无此意!”
虚伪的太子,未来的帝王。
皇上瞧着他,一时之间竟不知选他做太子,是否是对的。
“瑞王到——”太监在殿外宣召,萧煜辰眼中带上一片厉色。
萧庭宴踏进殿内,裹着一身凉风而来,跟玉树兰芝的太子不同,他更像一把剑,有笔直凌冽的刀锋,也有薄凉冷漠的性子。
皇上看着他那毫无波动的眉眼,隐约瞧见了当年那个面若冷霜一样的女子。
她像来对他没有好脸色,哪怕他给了她无尽的宠爱。
“儿臣参见父皇——”萧庭宴平淡行礼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拽回来。
皇上敛了深思:“今日唤你前来,是有一重要之事交托于你。”
“前西北军陈将军之事,你可知晓”
萧庭宴思虑片刻点头:“陈老将军贪污结党之事,惊震朝纲,儿臣自是有所耳闻。”
皇上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竟瞧不出半点异样。
“陈将军一事,乃有小人栽赃陷害,此为名录,朕交与你处置。”皇上下巴微抬,一旁的太监便端了托盘而来,上面有一道圣旨,还有一份名录。
萧庭宴接过这些,不着痕迹地斜瞥了眼太子,正好对上太子憎恨的目光。
萧煜辰攥拳压抑怒火。
不过是一时被他占了上风罢了,也不知是哪个多管闲事的混账东西,翻出了陈德胜的事情,现下才让萧庭宴捡了个便宜。
“下去吧,老三,别让朕失望。”皇上疲倦地揉着眉心,叹气地道了一声。
萧庭宴只低头应是。
又是一场不欢而散。
萧庭宴拿了东西便出养心殿,萧煜辰也跟着走了出来,只是他更为狼狈,身上的墨迹一时之间消不掉。
萧煜辰在他身后皮笑肉不笑道:“三弟如今又要风光一阵了。”
萧庭宴只淡声回了一句:“父皇所托,风光只是身外之物。”
“呵——”这圣旨上要查办的人,可是有不少是他的人,他如何能高兴得起来,听得萧庭宴风轻云淡的话,只觉气血上涌,冷声讥道:“三弟莫要狂妄,虽是奉旨查办,可得罪的人,也不少。”
“不劳大哥挂心。”萧庭宴抬眼冷笑,沉沉黑眸望去,竟有连太子都要顿住脚步的气势,“公道自在人心,大哥还是多为自己操心吧。”
表面兄友弟恭,实则针锋相对,暗箭伤人。
萧煜辰见不得他得势,眼看着他要离去,突然几口一句:“三弟如此,可是还因凝儿恨我”
萧庭宴脚步一停,偏头望去,那隐约被夜色笼着的面容,带着翻涌的戾气,如刀般的视线划过他的脖颈,那脖颈上传来的凉意,竟让他觉得像是已经皮开肉绽了一番。
他被萧庭宴的气势逼迫得不自觉后退一步,听得晦涩难辨的声音:“大哥最好莫要说这些,若是让我查出凝儿真正的死因,我便是拼了命也要为她报仇的。”
她仍旧在他身边,可这并不能抵了她曾死去的事实,哪怕时至今日,他仍旧惶恐不安。
而那些杀人的,他一个也不会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