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存山复学这天,静河村也进入全村忙碌状态。
云程下山时,把兔子一家送到存银那儿,“我今天怕是没空喂,忙完再来接它们。”
构树和竹子都砍了很多,堆在村头的空地上,就等着着手处理。
叶根这个族长还是很有威严的,对于这次没能参与造纸的人家,也定了规矩:“会给你们安排其他活计,要是表现好,后续作坊扩大,就从你们家里挑人,要是表现不好,边边角角的活也别干了。”
他是族长,也是村长,不能偏心太过。
除却云仁义一家以及张小黑等三个流氓懒汉,其他人也多多少少分配了点任务。
构树处理起来相对简单,砍段去皮,再刮去青皮,就可以晾晒起来,晾干扔进河里泡十天。
竹子就要麻烦些,挑选这步开始就讲究。
云程记得两个。
一是次年三四月份时砍新竹,等到十月份左右捣浆造纸。
二是腊月里砍毛竹,次年清明左右进入造纸阶段。
现在就腊月,他理所应当选择了毛竹。
叶根还给他讲了些毛竹的生长情况,出笋到成竹要多久,造林多久可以年年砍伐利用,适宜的生长环境,他们这里又是哪种竹子多。
“已经让人划出了地方,春秋两季都会播种一批,不会往山里砍很多树和竹子。”
叶存山以前走商结识了些商人,他也联系人在各地收废纸。云程还说可以用桑麻造纸、稻草做尝试,取材是没有问题的,可以供应上。
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来年清明时,地里也开始忙了,到时候怕没那么多壮劳力可以用。”
云程觉得没问题,“就是前期体力活儿重,后面抄纸女人哥儿来做也可以。”
捶打那一步,完全可以用石碓嘛。
他还带点私心,说:“哥儿更好,比女人力气大些。”
时代原因,哥儿地位非常低。
像存银那种受宠的占少数,多半日子不好过。
这也算是一门手艺了。
叶根笑了笑,“你这跟存山挺像的。”
力所能及范围内,总会为人考虑。
云程笑笑没应话。
真要算起来,那还是叶存山的善意更难得一些。
他是因为富裕过,家里人时常捐款祈福做慈善,挥洒出去的钱财就是毛毛雨,所以手里大方。
叶存山是自己都没有过得多好,就为其他人考虑,这是不一样的。
后续造纸的步骤云程给叶根仔细讲了遍,叶旺祖也在旁边听着。
竹子砍段切片后,就准备熟石灰,挖坑放进去,一层石灰一层竹片,石灰沤竹三到四月。
这一步繁琐,要准备的东西也多。
他们不是做一次就停,今年沤多少竹,来年造多少纸,挖坑的地方要找,熟石灰也量大。
等这一步好了,就去青皮,切麻捶打。
这要到明年,村里也在划地盖造纸作坊。
因着纸张金贵,只求稳妥的叶根都没想过会亏本、卖不出去,作坊就想往大了建造。
云程这里也想到了一个,“还可以建窄巷烤纸。”
当下,也说了一遍这是什么东西。
他才画过阴司通缉令,不好展现画技,用两条线将就着比划,也不明晰。
另一个会画画的叶庆阳去了县里学做账房,只能叶旺祖硬着头皮上。
画了两下,发现还不如云程那几条线清楚,就把木棍一扔,“实地看看吧,两户人家的小巷子就能测测距离。”
在云程脚板跑起泡,正欲哭无泪后悔提起窄巷烤纸时,叶存山正在炫耀他的新书包。
他没提前一天出发,早上踩点到的书院。
回宿舍放好东西换衣服后,就背着书包找空位坐下。
好巧不巧,同桌是杜知春。
他看叶存山的书包挺阔,不软踏踏一只,以为他挎着竹箱来了,还纳闷干嘛在外面裹一层布。
“这东西敲着腿,不难受吗裹布也有些浪费。”
叶存山以前不爱搭理他,现在对他倒有了几分亲切感。
原因不是因为上次带云程来县里,杜知春介绍过绣活给他。
而是他已经理解了那份炫耀的心。
太正常了。
他也想炫耀。
上次回村没炫耀成平安符,今天的书包却是可以大咧咧摆上桌的。
他露出了一个自认为比较矜持克制,但其实照照镜子,他都会想揍自己的笑容,“这是书包,我家夫郎给我缝的。”
“哦。”
杜知春当是竹箱外面套层布就算缝过,他也不在意,还发挥了他的神奇天赋,不论话题在哪里,总能扯到自己身上炫耀一把。
“你家夫郎是上次我见过的那个漂亮哥儿吧他对你可真好,不像我家柔娘,都没有想过给我缝书包,只会给我做衣服做鞋子,我都穿不完啦。”
可惜今天炫不到叶存山。
他身上穿着云程给他织的毛衣,怀里放着云程偷偷给他塞进书包里的手脂,腰上挂着云程绣了云朵山川的香囊,桌上还放着云程给他缝的书包。
马上就能戴上手套,叫杜知春也感受一把被人炫一脸是什么滋味。
叶存山开了书包,往外摆放学习用品。
杜知春注意力立马被转移:“你这书包做得真精巧。”
书包长度就一尺多点,宽度约莫两寸左右,外搭的布上有看似朴素,细看精致大方的盘扣,解开就能拿书,扣上倒立也不会漏东西。
内部分层简洁明了,下面放书和纸,上面放文具盒。
文具盒左右分格,一边长条一边方,都是抽屉式设计,可以直接拉出来。
摆在桌上,就是笔盒和砚台。方盒大,里面做了凹槽,放了墨条。
杜知春瞬间就觉得他的豪华款文具袋不香了,脚边的竹箱也笨重碍眼了起来。
正想问呢,先生就来上课了。
而叶存山还慢慢悠悠戴上了一双羊毛手套。
慢的原因有两点:一是怕手上茧子勾了手套的丝,二是成心在秀。
他戴好以后,还把手背上的手套帽扣解开,盖住手指揣手手,露出手指拿笔写字。
杜知春生平最爱炫耀,头一次被人炫到,眼神都恍惚了。
他到底心脏强大,缓过来后就给叶存山写了话,传纸给他看:你家夫郎之前不是找活儿干吗他还做书包吗
叶存山:……
纸这么金贵,能用来写废话的也就是这位大少爷了吧。
大少爷很讲究,他这纸下还铺了一张纸,留给叶存山回信的。
看在他被炫到的份上,叶存山大大方方给他回复了:等他来蔚县,我叫他教嫂子吧。
让云程亲自给杜知春做,他是不乐意的。
恰巧杜知春介绍过绣活给云程,云程也是个记恩的,这次刚好还了。
杜知春果然满意了,还很上道,下课就问叶存山是不是要把夫郎接到蔚县来,说他知道个宅子,拉叶存山去外边院子里说话。
他左右看看,压低声量透露消息,“王家的裁缝铺子知道吗上次我带你俩去过的那家,出事了,最近家里忙着典卖家产打点上面,他家铺面都想转让的。”
王家是蔚县富商,一直以来都低调行事,开了布庄和裁缝铺,郊外也有良田,看他家定期会出船去别处的行为来说,生意应当挺好,不然承担不起这个开支。
现在出事,却是因为当家老爷熏心,在外头碰见了个长得极好的小公子,看人穿得破烂,父亲又是个酒鬼,就威逼利诱的要人去他家做小。
按照事情程度来说,够不上拐卖人口的律法,坏就坏在他给那个酒鬼父亲讲可以给多少银子买他儿子,撺掇着生父卖子。
不凑巧,那位小公子是真的富贵人家出身,在京都都是横着走的人物,酒鬼父亲就是个下人扮演的,当天还请了官府的人隔房听着,抓了个正着。
杜知春叹道:“平时也看不出来他是这么个人,他孙子去年出生,还是请我父亲取的名字呢。”
叶存山不认识这位王老爷,只知道他也惦记过云程,听说这消息,心中一阵痛快。
就奇怪:“京都的公子,怎么到我们这地方来了”
这就不是杜知春能知道的了,他家叔叔,就是县老爷,这几天好生招待着。
若不是这层关系,他也不知道王家出了什么事,风声正紧。
“要钱要得急,铺面房子压价低,这些商人都人精一样,一看掉价狠了又急出,害怕被牵累,就在观望。”
杜知春给叶存山说:“铺面跟房子都没问题,若不是我家那层关系在,不好买,前几天就出手了。”
他告诉叶存山这个,是看在叶存山去府城一趟,还记着书院学生,没把纸拿出去牟暴利,而是低价给书院,觉着他这人虽没个书生样,人还是好的。
听说他要接夫郎过来,就把这房子的事讲了。
“你既要把夫郎接到县里,还是要找个好住所。随便将就了,以后鸡毛蒜皮的事应付起来也消耗精力。”
人接到县里,还能摆摊做小生意。
这书包就能卖,日子总能过。
叶存山信得过他们父子的人品,抱拳道谢,问过价,又问过房子都是谁住过,当即写了封信,叫了个跑腿的,给银子跑一趟静河村。
云程收到信时,人已经累瘫,叶旺祖不确定他的识字量够不够看这封信,给他念了一遍。
“我爹怕晚了赶不上趟,准备明天就赶牛车去一趟县里。”
云程立刻支棱了,“我也去看看房子吧!”
叶旺祖失笑,想到叶延说的,这两人黏糊又腻歪,只觉得也没点评错。
“那你可以看看要带什么,上午起早点。”
该给叶存山的东西,云程都已经交给他了。
他自己也没什么需要带的,当晚就自己生火煮了饺子吃,睡前抓了把米,用炉子小火煮着粥,次日一早洗漱完,就着咸菜应付完早餐,带上叶存山留在家里的银子,去村头跟叶根碰面。
叶旺祖要看着村里造纸的事,不好走开。
怕这一老一弱半路被人抢了,叫了叶虎送他们一程。
他家也有牛车,平时不怎么用,今天就叶虎赶车,叶根跟云程坐后面。
天气阴着,乌云罩顶。
牛车上放了蓑衣,叶根说若是雨大,今天就在蔚县歇一晚,不急着回来。
这一路还是泥巴路,天晴能走走夜路,下雨就太危险了。
叶虎开云程的玩笑:“那程哥儿不得开心死了”
云程确实挺开心的,他都没想过这么快就有房子的消息。
叶根问云程他俩以后的打算,“要常住蔚县吗”
若是在县里买了房子,村里就不必盖青砖瓦房,浪费。
云程是想过去的,不仅仅是叶存山给他安全感高,他也黏人。
还有一点是,在蔚县这边,他发展新事业要快一些,不显得无能。
在村里,出来一趟都难。
他家务干不好,地也不会种,摸个鸡蛋都怕被鸡啄。
古代城市看似也有许多不便之处,至少这些都可以规避。
不然时间长了,就算叶存山还会包容他,自己把活都揽了,他心里也会自责内疚。
两个人搭伙过日子,总不能只让一个人累。
他也懂规矩。
一般在外的书生郎,接了媳妇过去住,衣食住行就都是媳妇照料,他只需要安心读书备考。
就跟高考生一样,陪考的人总不能要考生反过来伺候。
这添乱呢。
云程便说:“先过去看看,我听存山的。”
若是开销不大,他就请个人帮忙洗衣做饭,对两人都好。
他们到时,没立刻去找叶存山,联系了个牙行,被带去看铺面和宅子。
王家裁缝铺正在十字街口,最热闹的地段。
店门口没挂上清仓字样,在门口驻足一阵,也能听见路过百姓说布料跟成衣都降了些价格,好些人都是几套几套的买。
已经腊月,现在买了,过年也有新衣。
云程都心动了,他还没几身不打补丁的衣裳。
不过现在要攒钱看宅子,就压下了购物欲。
倒是叶虎不掺和铺面跟宅子的事,兜里鼓鼓,进去扯了些带彩带花的布。
他娘赵氏就成天在家织布,素色的、灰色的,家里低价就能买,不稀罕。
叶根看他这差不多买了一匹布,都没花上几个钱,就也去买了一匹红色的布料。
他家小女儿存雪今年十八岁了,之前说了亲,叫李大道算出个克夫命,硬是拖没了一门好亲事。
叶存雪自那以后也很少出门,前阵子李大道瞎算命批命的事败露,他家才又来了好些人说亲。
现在女孩儿拖到十八岁已经算大的,叶根看中了两户,估摸着年间就会把女儿嫁了。
叶虎说:“反正大谷村跟小洋村肯定不行的,咱们现在有手艺,以后要开铺面,要我说,雪姐儿多留一年也不打紧。”
以后有的人是求着要,招婿也不是没可能。
叶根摇摇头,没多说。
自家孩子自己清楚,若是个活泼泼辣性子,他也不急了。
就是这两年人越发沉郁,他琢磨着,办个喜事,也能解解心结。
裁缝铺子地段好,位置大,后头带个小院,上头还有一层,正常买下这间铺子,即使是蔚县这么个穷破地方,也要个两百两。
他家从一百八到一百五,现在是死活不能降。
再降,那还不如直接把铺子拿去送人打点。
叶根在县上有熟人,知道行情。
地段偏,地方小的铺面,几十两银子就能拿下。
他若是想要靠近县衙书院,求个安全,最次也要一百两。
这个地段的价位,在他预料之中。
叶根问牙人,“东边还有其他铺面吗”
反正是卖纸的,稍稍偏僻一些,也不碍事。
牙人还没热情介绍呢,王掌柜的就急了。
“这条街哪里还有比我们家便宜的整个东边的铺面,最低也是一百八十两银子起价!”
牙人也点头,“同样的条件,东边要比西边贵三成。”
西边靠码头,人流量大,开个小铺子钱能流水似得往兜里揣。
可那边流氓混子多,也有衙役白吃白喝。
偶尔遇见人打架,摊子铺子被牵累,也没人赔。
叶根没说买,也没说不买,说再去看看宅子。
那宅子是东边住宅区,附近住的都是本地良民,少有外地人能买到这里的房屋。
里面不算大,正屋加两耳房,院里开了口井。
这里是王家乡下来客住的地方,叶存山在信里还问云程介不介意。
云程不介意,就这价格太过美丽了。
他们最近零零散散花去了些,现在余下的银子还有五十三两。
叶存山这次去书院,就带了三两,其他五十两都在云程身上。
宅子要二十五两,一下去一半。
知道是捡漏的价格,云程也心疼。
古往今来,房子果然都是最磨人的。
铺面是商人在观望,这宅子却是很多人都蠢蠢欲动想先租赁的。
云程跟叶根商量过后,就先给了押金二两,决定中午跟叶存山吃过饭后,再决定买不买。
看时辰差不多,他们就去书院外面等人。
叶虎瞧着天气,觉得很快就会下雨,今天回不去,就先驾牛车去找客栈定房,也把新买的布匹放好,免得淋坏了。
临近放学,云程还紧张起来。
叶存山在家里不穿书生长袍,也不戴儒巾,总说不方便。
他特别好奇叶存山斯斯文文打扮起来是什么模样,也低头检查自己。
他这身衣服是刘云给他新缝的,鞋子是赵婶婶给他做的,都没补丁,一路过来没踩泥地,朴素了些,却干净整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