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是熬不住夜,即使因为即将迎来人生第一次摆摊,还是年市那种人来人往的环境,他也能睡着,就是睡得浅,眉头皱着。
这环境对社恐太不友好了。
可惜明天叶存山有课,不能陪他一起。
云程想叫存银一起,存银那社交能力,甩他十八条街。
就人太多,他还怕存银挤着走丢了。
哎。
人总要学会独立。
等叶存山忙完睡下,慢慢柔柔给他拍着背,他才跟被哄睡的小宝宝一样,缓缓舒展眉头,沉入梦想。
白天村里要来人,云程就带着他要卖的小玩意儿,又装上针线,带上碎布条,去了静河纸铺,等人的空档,他还能再绣两条发带,看能不能搭着卖。
今日存银果然如他所料,是不允许出店的。
赶集人多,年集人数翻倍,年市就更别提了。
叶粮还说云程也不适合去:“里头说话都靠吼的,怕你什么都没买着,还哑了嗓子回来。”
云程叫他说的已经开始害怕,“今天叶虎哥也会来吧”
这大哥长得壮实,不比他家夫君差,跟着他应当有个平坦路走。
叶粮听了只想摇头。
赶集要费些功夫,村里人出来早。
今天到了后,一部分人先去了年市,刘云跟叶虎夫妻俩则来了纸铺。
云程看叶虎带了媳妇一起,就知道他今天凉了。
他们要赶早过去,买完还要回村。
刘云今天背了一背篓鸡蛋糕过来,也想在年市上卖点钱。
这卖钱的东西,村里人懂规矩,看刘云分给云程一大块,也没张口要吃的。
就存银这小孩子能跟着分到一块,吃得嘴里藏蜜,一改被拘在纸铺的愁眉苦脸,夸得刘云眉开眼笑。
他们出去后,刘云说:“二哥先去年市占位置了,他这次打猎打了不少东西,等他卖完,我接摊可以卖卖鸡蛋糕。”
刘云说的二哥是叶勇,早前造纸时也带队砍过树和竹。
后来接手铺面,他跟叶虎一起来当门神撑场子。
给人的安全感也很高。
云程问:“我也有几个小玩意儿想卖,到时候能一起吗”
他身上就那小挎包能装东西,刘云问是什么。
云程就掏出来一只小萌虎给她瞧。
这一看,刘云还没说什么,叶虎媳妇柳三月就说:“哎,你这东西绣得怪好看的,跟我家虎娃很配,你打算怎么卖”
叶虎撞撞媳妇胳膊,这么高大一汉子,弱声弱气道:“跟我也很配……”
叶虎儿子小名叫虎娃,父子俩名字里都占了一个“虎”字,取名时比较忌讳这个,一般不取一样的。
是之前李大道算命,说什么“虎父无犬子”,就要一起虎。叶延听了这浑话还在家里骂,可三兄弟成亲就分家,他不好议论哥哥家的事,虎娃这小名就一直叫下来了。
后来知道李大道是瞎算命,也叫习惯了,家里没谁被克住,便懒得改。
而且他家这儿子,确实虎头虎脑,跟他爹一样,小小年纪就一身力气,在村里当小村霸呢。
柳三月横他一眼,“这么个小玩意儿,我好意思给你买,你好意思戴吗”
叶虎闷不吭声,心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但他不敢说话。
云程可算见识到叶虎说的那句“我吃多吃少还要看她心情”是什么意思了。
云程给小萌虎定价不低,本就没打算卖给小老百姓的,若只为几十文钱,他不必那么赶。
而且缝制的布料他是新扯的好布,线和穗子都是带彩的,要价大几百文。
柳三月不惦记了,拿过去仔细瞧了瞧,“确实值这个价,绣得真,绣工也好,应该很费手工吧”
云程当然不能跟人说他一下午能绣好多个,就含糊应下。
年市在东西街区的交汇处,沿着好几条街都是小摊,先来先得,占了位置就能摆。
家在这条街的百姓,年市吃点小摊租子,都能小赚一笔。
叶勇占的位置在第一条街进去后小巷里,这位置不算好,但能在年市里有个小摊位就已经很不错。
刘云知道云程的性格开不了口,叫云程把小萌虎挂坠给她,“我替你卖。”
她性格也并非很健谈外向的类型,就是家里穷了几年,被逼出来了。
这环境嘈杂,云程老远就被吵得脑仁发晕,进街以后还有反胃恶心感,小脸煞白,他听不清刘云说什么。
旁边叶虎就冲着他大喊了一句,这下云程听清了,耳朵也疼。
他状态差,也不跟刘云客气,东西给她以后,视线一偏,看着人头攒动,似流水般横竖流动的人群,眼前一晕,差点没站稳。
刘云给他吃了颗青色的酸果,那酸劲儿上来,云程当场就哭了出来。
哭出来后,耳清目明,那股因这嘈杂积压的郁堵感消散大半。
“谢谢堂嫂。”
刘云压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叫他跟着叶虎夫妻俩去采买,早点买完早点出去,不用等她一起。
云程依然没听清,柳三月直接挽着他胳膊,带着他挤进人堆,挨个小摊子的挑挑看看。
柳三月的性子比刘云强势,砍价也厉害。
她当家多年,以前还当姑娘的时候,在娘家就里外一手抓,嫁人就分家,叶虎是个耙耳朵,她上头没公婆管着,性格就越发强势。
云程小豆芽菜一根,几乎是被她拖着走。
起初他不习惯,跟着走了两条街,买了好些便宜东西后,他就知道了这位大堂嫂的好。
而叶虎,这位云程以为在年市里可以当做安全堡垒的大高个,实际只能跟在他俩后面拿东西。
手里提着,背上背着。
肩上恨不得还要挑着。
柳三月还要给娘家买礼,到时回娘家要带上。
云程已经没有娘家,被柳三月带着去买了香料供品祭祖用。
静河村是大姓,全村一个祖宗,村里祭祖会再安排人准备。
他虽已嫁给叶存山,自家爹娘却不算在叶家里,要自己再准备供品祭拜。
云程采买上听叶存山的,买的种类多数量少,一路逛过的小摊多,东西不用自己拿着,他没注意,结束时把东西算算,也有大半竹筐。
叶虎也终是挑了扁担。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年市里畅通无阻的。
他们买完就出年市,往前走了两条街,找了个清净地儿等刘云他们出来。
柳三月问云程:“你们这年货要不要我们一起捎带回村就放我爹家,你们回去直接拿就是。”
反正进村就要经过叶二叔家,都熟悉,也是亲戚,没啥。
云程扒拉扒拉竹筐。
供品里,他大方买了五色果干。
年货里,从鲜鱼果蔬,到各类熟食,还有糖果糕点,他都买了些。
看着都是吃的,云程想想,没让柳三月带。
而且没看着牛车,他们可能是步行来的,多加一竹筐年货,也太过辛苦。
刘云出来要晚一些,她是跟着叶勇夫妻俩,卖完东西再采买。
越晚越乱,里边还有摸人钱袋的混子,叫嚷里买个东西着实困难。
她出来放了东西,看着年市外头的小吃摊,也大方一回。
糖葫芦、炒花生、小糖人,还有糖炒栗子、芝麻饼,她买完了背篓里都装不下,两手拎着,脸上笑意浓郁:“婵姐一年到头吃不了几次零嘴儿,今年也让她尝点甜的。”
回头叫云程自己把挎包解下,“按照你开的价卖的,有人讲价我没同意,倒是听你的,三个可以二两银子卖,七个一起能算四两,碰着个阔气的老爷,一起包圆了。”
所以没零碎铜板,一起就卖了四两银子。
这数目也够云程开心的,“谢谢堂嫂!”
他包里还有绣好发带,送给刘云一条。
其实发带多是哥儿和夫郎的饰品,偏男性化。
女人头发上能做的花样多,少有直接系发带的,太素净。
云程送出去的这一条是编织发带,扁扁的麻花样式,还是桃粉色,今年过年能给婵姐系上。
刘云就收下了。
另一边柳三月,他也送了一条发带,这条就是适合男人戴的。
柳三月直接给了叶虎,“便宜你了。”
叶虎干了一天体力活,得了这么一句评价,还很开心,“那是。”
云程觉得没眼看。
稍稍歇脚,他们就跟云程告辞。
人多没牛车,还要赶一段路回村。
刘云临走前让他不用担心家里年货的事,“娘已经在做熏肉了,今年杀年猪早,也给你俩做一些。年糕也不用费心,家家户户都会给你们送点,只怕到年后都吃不完。你跟存山回家就买些酒,买些自己想吃的,把对联窗花备好,还有你们再看看过年要不要添新衣。”
村里也开始杀年猪了,有些早的,腊月二十就请了柳屠户家里人过来。
叶大家是第一批,他跟柳屠户是亲家,但这事上没得一分便宜,猪下水也都给人拿走了。
陈金花夸下的海口被啪啪打脸,这两天出门还要骂上两句。
“存银那窝兔子接到我家来了,我让婵姐平时喂喂,不然陈金花要宰了吃。”
其他就没了,她这次出来背了鸡蛋糕,算着叶延也快休假,没给他带东西。
就是要云程传句话,她也说不出什么肉麻话,不提想他,就让云程带一句:“回家给他炖汤喝。”
云程都记下后,自己背着背篓回家。
这些零碎小东西买多了,压在背上也沉重。
他现在力气没练出来,中午一起在年市里穿梭采买,没来得及吃饭,往前走一条街,他就眼前发黑。
恰好遇见了孙阳。
孙阳今天出来给人送蜂窝煤的。
他现在并不能十分确定画册的主人是叶庆阳,因为叶庆阳对他的厌恶太明显了。
倒是云程表现友善,又是他目睹的遗落画册的人。
所以年底给恩人送蜂窝煤,他是两头都送。
叶庆阳有,云程也有。
他下来把云程的背篓放上车,上面没地方坐,只能叫云程跟着慢慢走。
“你年货就买这么点东西吗”孙阳问。
这些细细数出来,也有十多样,就是每样都不多,对比其他人家,就显得少。
“我们家里人少。”
给叶存山的酒还没有买呢,到时候加进去,也能有满满一筐。
路上云程饿得没力气,跟人说话有气无力的,孙阳就识趣的没多问。
经过包子铺,云程买了两个肉包子边走边吃,回了些体力,才问他们铺子的休假情况。
孙阳说:“前头铺面初一关门,初五开,后头作坊不能停,现在每天都卖断货,要多做一些囤着。”
他跟徐风这次送给云程的蜂窝煤,还是走后门从作坊里买的。
早先他俩还说私下里做高一些、分量足一些的蜂窝煤卖给云程,这样账面好看。
实操时卡在了模具这一步,只能自己添补银子买了送人。
他们有铺子的分红,这点钱拿得起。
送到他家里后,孙阳说已经有人给过钱了,问是谁家给的,就说是静河纸铺的人。
纸铺那边的人就太多了,云程还没问具体的,外头就有人敲门。
他过去一看,眼睛都瞪大了,“爹你怎么来啦”
来人正是叶大。
他还赶着一辆驴车,上面放着硕大一个浴盆,大小比划起来,跟他们在山上用的差不多大。
公公来给儿子儿媳送这东西,饶是云程有现代人的意识,都涨红了脸。
叶大还不觉得有什么,叫云程让开,他要把东西搬进去。
孙阳被抓了壮丁,一起帮忙。
云程尴尬得不行,一时竟忘了问这蜂窝煤是谁送的,孙阳也趁机告辞。
出去以后还拍拍心口:匿名做好事的确很难。
里头叶大坐下后,也看见了云程的竹筐,里头的年货藏不住。
他脸色难辨,说话一贯的阴阳怪气:“买了东西怎么不回去真当自己是城里人了”
云程无语,“存山还在上学呢,他要年二十八才放假,我们这没到时候,怎么回”
叶大一噎,喝口茶缓了缓,语气总算好了几分。
只是一句解释从他嘴里说出来,也压不住火,“你给存银养的那窝兔子,叫刘云来抱走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就因为这,他一路赶来憋了一肚子憋屈。
本来计划得好好的,这次来县里,一定要跟几个孩子好好修复修复关系,都被整得没心情。
他这当亲爹的,还上赶着讨好儿子儿媳妇,儿子儿媳妇都上赶着讨好别人家的爹!
他今天也是要赶着回家的,一碗茶喝完,叫云程带他去首饰铺子。
“我给存银买个银豆豆。”
叶大做人抠门,难得大方一回,自然要吹嘘。
现在生气了,不想买了,也因为吹出去了,骑虎难下,不好收回。
云程叹口气,捶捶酸软的腿,再次背上小挎包,跟着一起去了首饰铺子,一路无比的想念叶存山。
家里有个男人,确实要轻松很多。
叫他这没完没了的自己跑,他累得不想说话。
首饰铺的伙计还认得云程,他定制的玲珑球是铺子里少有的定制单,人也漂亮夺目,很有辨识度。
伙计说那玲珑球还没有做好,要再等几天。
云程算着,也就叶存山考完试,点点头,也跟着催了一句:“不能比这晚了,我们过年要回村里。”
伙计应是。
叶大问是什么首饰,云程就说给存银买的,“给他的生辰礼。”
叶大不知道叶存山上次走商挣了多少银子,这又是买房子,又是买首饰。
他上下打量云程,云程一身新衣新靴子——倒不是他奢侈偏要穿新,而是他本就没几身好衣裳,换了以后就都是新的。
叶大想说两句,目光落在云程的小挎包上,他才回神。
这儿媳也惹不得了,人家会造纸,会织毛衣,还会做书包。
小挎包是书包是缩小版,云程用不惯褡裢口袋,平平一个,东西装进去容易被挤着,放个东西,鼓着能瞧出形状,做好书包后,就又做了个小挎包。
现在村里也开始流行小挎包,哥儿姐儿都爱背一个,村里有男人爱俏,也要弄一个。
叶大摇摇头,憋回去话头,原本只拿了一颗银豆豆,想想又拿了一颗,凑两个。
还挑的是偏大的银豆豆,这加起来应当不比那玲珑球差吧
从首饰铺子出来,他就不跟云程再回家,赶着去接他娘刘翠英。
陈金花怀着孕,家里孩子都不在,他跟他娘一起来赶集。
想想还怪心酸的。
一路积压的怨气,要回家时,就替换上了别的情绪。
他可算知道孩子的好,想要有个人能在跟前伺候了。
“今年熏肉家里给做了,年糕也给你们做了,等存山放假,你们就把那一竹筐的东西带上就够,别的不用操心不用管。”
云程很有些受宠若惊,本想说堂嫂家给他们做了熏肉,看叶大这一把年纪,脸都是皱巴巴的,还红了眼,硬是憋了回去。
算了,做了就做了。
熏肉耐放,叶存山也爱吃肉,总能吃完。
结果叶大临走前,就在这大街上,还又撂下一句叫云程烧脸的话。
“你跟存山不在村里,没人看着,眼下还住一块儿,两个大小伙子,别擦枪走火了,他还要科举,你也记着点你爹娘,到时候当个泥腿子有什么好等老了,孩子不在身边,想请人伺候都要被人嚼舌根!”
虽是提醒,也太过叫人难堪。
云程忍着,目送他离开后,回家时也红了眼睛。
那叫什么话!
就算真要说,这话难道不该跟他亲儿子说吗!
非要跟他说也行,在家不能说,要在大街上说!
叶存山放学回来,瞧见云程气得要哭的样,还以为他是今天累着了,过去给他揉肩,还被挣开,“你不许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