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云广进利落的盖了手印,别人留指膜,是留一根手指,他整个巴掌摁下去了。
速度还快,摁完手印抱起云香,也在红印泥里擦擦手,在旁边跟着印了只小小的手印。
这纸是村里造出来还没有裁剪的,边缘大得很。
叶旺祖看他按下,才誊抄了一份,叫他俩再按一次,然后叫云仁义过来,“摁完你们就没关系了。”
云仁义不动,旁边村民催促,“快点,我们还赶着回家睡觉呢,别待会儿又吵吵,把人闹醒,大冷天的,烦不烦”
他被弄得骑虎难下,叫李秋菊过来摁。
李秋菊才不摁,“我还要儿女养老的,你不要你自己摁!”
跟云仁义这在家里扫把都没拿过一次的人不同,李秋菊是会操持家事的。
老二帮得多,她才能有空闲做别的,躲躲懒。
老二分出去,以后她辛苦点也行,但要少一个孩子养老,她丢谁都不丢老二。
家里没人比他勤快老实。
云仁义想打她,眼睛瞪得死大。
李秋菊是怕男人的,缩着脖子,半边身子躲屋里,是准备挨顿打都不摁手印。
大不了她跟老二过,反正分家契不能签。
话是他放出去的,李秋菊不来,他只能自己上。
也跟着云广进一样,摁下了一个巴掌印,用力压下后,叶旺祖照着火把仔细检查,怕他搞鬼,悄悄挪动给摁个糊印子。
这态度让云仁义相当恼怒,他想说个什么,叶根阴恻恻望着他。
云仁义憋回去了。
大姓欺人!
叶旺祖给云广进说,“村里在做藕粉你知道的吧”
云广进点头,“知道。”
他长这么大,去县城的次数屈指可数,不是去给大哥送东西,就是背着家里的东西去县里卖。
后来他爹嫌弃他嘴笨,也不要他去了。
平时在村里就跟另外几个外姓家的人处得不错,他们都没去过县里,不知道那画册的方子是可以分享出来的。
所以听叶旺祖说可以教他做藕粉,他脸都涨红了。
叶旺祖就给他解释了这方子的来历,“我爹让人尝试着做,磨出来的藕粉没有买的细腻,味道倒不差什么,本来说试出法子,再分享给村里,以后你们谁爱做做去。”
反正村里不会再开作坊。
莲藕不贵,接济一点银子,可以让他去买些藕。
静河村现在忙,冬日又冷,家里日子过得去的,都不想沾冷的凉的,赶在这时,他能做些东西出来,回头再买块地,开春刚好种。
“这阵子辛苦一点,来年就好了。”
云广进是个能吃苦的,叶旺祖也不担心他往后的日子,叫他带云香回屋,“别冻病了。”
刚要走呢,周边村民也准备散了回家睡觉,里屋伤势没好透的云广识也撑着根拐出来了,“我也要分家!”
叶根的头开始痛了起来。
云仁义开始彪脏话。
看热闹的人嫌弃晦气,不敢在年间沾染这污言秽语,走得更急了,路上捂着耳朵,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叶旺祖:“……”
好烦。
这一晚的热闹,没传到山里。
云程睡前喝了酒,一觉睡到天光大亮,醒时身边已经没有人了,坐床上茫然了好一会儿。
睡觉时,是存银躺他旁边。
可睡着时,分明感觉他窝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怪暖和的,很有安全感。
再醒来,身边没人,他就迷糊了,昨晚到底跟谁睡的
他出去时,存银在叠元宝。
村里今年开了造纸作坊,这事儿要给祖宗汇报。
要汇报,自然少不了纸钱。
刘云带着人尝试过,做出了黄黄的,上面还有没锤烂的细条原料的草纸。
族里祭祖,不论男女,只有动不了的能躲闲,其他人都要尽点心意。
元宝就是一家分了些纸,每个人都要叠。
存银给他讲:“我哥下山磨米粉去了,磨完后他要跟人去祠堂,擦擦祖宗牌位,我们叠完元宝,就先把米粉蒸熟,等他忙完就刚好打年糕。”
云程叫他留点纸,等他洗漱完就来帮忙。
今天年二十九,也是存银的生辰。
他这日子赶得巧,若是没有年三十,他生辰就是除夕夜。
长寿面太考验技术,云程现在做不来。
蛋糕他没手劲儿打,这里也不流行吃生日蛋糕。
倒是昨天跟叶存山两个配合,避着存银单独醒了一团面,今天可以给他蒸个小寿包。
捏成桃子形状或者兔子形状的都可以。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时,山下,叶存山被人围着说八卦。
大家年糕都差不多做完了,石磨就他用,有人要磨豆子,准备做点豆腐,炸点豆腐块,才过来跟着排队。
今天聊的,只能是昨夜的热闹。
叶存山之前就想给云程做点什么,想来想去,云程就只有这一家糟心亲戚。
这还没等他动手呢,人自家就吵散了伙。
“今天就开始砌墙了”他问。
刘婶儿笑眯眯,“那可不,我看他家老二急得很,亲爹站旁边骂得又脏又难听,他还把墙又砌高了一层,把云仁义气得哟。”
这感情好。
这家里不安生,云程今年祭拜父母时,也能跟他们汇报一下,解解气,也叫地下人安心。
米粉不多,磨完了叶存山就提回家。
他走了,这些说八卦的人才后知后觉发现叶存山是要自己打年糕。
有人奇怪,“这还自己费事干嘛赶着年尾好好歇歇呗。”
刘婶儿阴阳怪气:“那还不是有人不乐意送,怕收了这小恩小惠,以后不知道被怎么编排呢。”
话落,旁边就有人露出尴尬表情,急着解释:“谁不乐意了反正不是我。”
“就是,他们昨天才回来,其他人不也没去送么。”
刘婶儿:“谁急我说谁。”
她家宁哥儿拉着人不让她说,“别拌嘴。”
祭祖前要和气。
刘婶就收了声。
叶存山回家送了米粉,没空讲大段的八卦,只给云程留了一句:“云仁义家分家了,老二带着四妹单过,得了一间小院。老大也想分家,被云仁义揍了一顿,说是揍的屁股,他那伤才好一点,又见血了。”
然后洗手换了身干净衣裳,头发重新扎过——云程给他的新发带,绣了云纹的。
再才下山跟着几个同辈青年汇合,一起去祠堂。
大的地方,已经安排人洒扫过。
现在留给他们的活儿不多,就是族里青壮年过年擦祖先牌位,尽尽孝心,也显香火旺盛。
在这里,大家都噤声不语,按照之前分配的,各自安静干活。
里头燃了檀香,闻着凝神静心。
外头叶根也在点人搭大灶做饭,今天就要把猪、鸡、鱼等祭品办好。
整只猪难熟,流程繁复耗时久,下午开始弄,几次加料闷蒸后,到明天上午能好。怕来不及,出岔子,一般会提前半天弄。
鸡和鱼是拔毛去鳞先处理一下,留着备用。
明天早上,村里妇女、哥儿们就要忙活起来,当天的菜当天做。
存银也在给云程说这事,“你是今年嫁过来的,虽没走礼,却也登记了族谱,到明日时,族长也要派活儿给你,好叫祖先们知道你孝顺,来年也保佑你。”
对叶根,云程还是放心的。
现在熟一点的人,都知道他家务干得不好,到时不会给他派难干的活。
存银说:“可能是烧火。”
云程都给听笑了,“我也不止会烧火的。”
存银:“烧火暖和嘛。”
分到他们这里的黄纸有好些,是单独又送了一份,给云程祭拜爹娘用的。
他现在没能重新打个金镯子,已经觉得祭拜时没个交待,有这纸元宝充数,他也说说他这段时日里做了什么。
造纸是私心,但画册是好意,也算是为小云程一家三口祈福,希望他们来世幸福平安,能再团圆。
这纸钱,存银也帮着叠了几个小元宝,两人蒸着米粉时,手里不闲着,嘴里也唠着嗑。
说完这事,存银也好奇云仁义家的事,“真的住得太远了,要是昨日咱们都在山下,现场看一回热闹才好。”
云程抿唇不语。
他现在跟人交流多了,社恐症状减轻了许多,可本性难改,不擅长跟人撕逼吵架。
有时闲下来,也会想想这一家子他要怎么做,才能给小云程一个交代,用这具身体获得第二次生命,他也能心安。
现在听见他家闹翻天,年底了吵分了家,心里有痛快,也还是不得劲儿。
“听你说,好像他家老二是个特别勤快的人”云程问。
存银点头,“一年四季都忙呢,我反正每回见他,他都在干活。”
云程就想着,那这报应,还是细水长流,慢慢磨的报应。
家里少个干活的人是什么滋味,云程这个不算辛苦,不种地的人,都在叶存山离家时,好好体会了一把。
云仁义家又能好到哪里去。
年纪会长,等到老得动不了时,看看他们会不会去给人下跪求着要一碗饭吃。
这种阴暗心思,云程埋心里不说。
存银拍拍他肩,“他家三个孩子都被退亲了,以后有得闹呢,别着急,往后有什么小道消息我都告诉你!”
云程应下。
这些他打听不来的事,存银满村子溜达一圈儿,能听回数个不同的版本。
中午他跟存银吃过饭后,叶存山才忙完回来,叫存银出去准备东西,“我有话跟你大嫂说。”
存银麻溜儿点头,“我知道的,你们小夫夫俩有秘密,叫我听我还不乐意听呢!”
他说完就跑,没让叶存山的巴掌跟上他。
小夫夫俩的秘密是给存银的小寿包。
叶存山说沾沾寿星喜气,留的面团够捏三个寿包。
叶存山给他捏了个寿桃,又捏了个兔子,侧目看看云程,私心使然,捏了一朵云。
云的造型不好捏,面团看着丑,云程不要这个。
叶存山坦率道:“我不会别的形状了。”
他以前就给存银捏过,所以兔子跟寿桃很熟悉。
以后也练练,等到云程生辰,再捏云就好捏了。
云程摸摸下巴,他属鸡,鸡这个生肖是不好捏,但是小黄鸡可以呀。
胖乎乎一只,呆萌呆萌的,捏个蹲着的鸡也行。
顺便稍稍展露一点画技,为后续坦白做点铺垫,免得惊到叶存山,让人有理由收拾他。
云程手指沾水,在桌上画了个小萌鸡的简笔画,“就这个。”
叶存山看看画,又看看云程,他很坦然的接受了,把云朵造型的面团照着捏成了小萌鸡,对比起来没兔子好看,也还凑合。
三个面团都放进蒸笼,放在炉子上后,云程还问他:“我刚画画了,你不奇怪吗”
叶存山:“有什么好奇怪的,你绣花好看,画个鸡而已。”
云程:“……”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会刺绣不一定会画画的。
蒸好的米粉还烫手,叶存山拿了小碗,去屋里拿了糖出来,一人盛了小半碗,尝个甜味儿。
这东西云程只在视频里看过,他本人没吃过。
家在城市,要吃都是买,买回来就是硬邦邦一块,没有糯米这一步。
就是家里阿姨给他做吃的,也没有过糯米加糖。
糖粒咬着咯牙,稍稍放一会儿,被米粉的热气蒸着融化掉表层,再吃就有别样的口感。
米粉软糯,可能是还没捶打的缘故,不算粘牙,融了部分糖的清甜,再吃着又有细细的沙感。
云程不太习惯,总想把糖挑着吐掉,可味道好,量少,他不知不觉吃完了,也没把糖粒挑出。
存银中午特地留了肚子,自己加了半碗。
叶存山问云程要不要,云程点头,“少加糖。”
少加糖他吃了口,觉得没先前好吃,又自己加了勺糖。
捶打年糕这一步云程帮不上忙,是叶存山在捶打,存银坐小板凳上给米粉翻着面。
家里有借来的年糕模具,云程就拿热水泡泡洗洗。
模具有长条如意、圆形福字、扁圆长条不带花样,还有一个扁平小圆饼。
小圆饼是他们这里做得最多的一种,一个个的饼子不大,存放不占地方,要吃的时候也好数数。
如意和福字就是图个吉利,长条的则适合家里年糕做很多,这样压模快。
他们家不多,是照顾到云程头一回跟着过年,所以样样都弄点,叫他看看,熟悉熟悉。
往后,也不是没见过的人了。
捶打摘条后,就能印糕。
三人围桌坐,叶存山没赶着今天的好日子给人说云仁义家的事,总算跟存银说起了生辰礼。
小孩子当场挤出了两汪泪花,“我还以为你忘啦!”
竟然一直到今天过了大半,才给他讲。
往前半个字的风声都没提!
因着他这次也去了县里,知道叶存山忙,整个村子都在忙,存银也不好说。
他知道的,村里没几个人过生辰,最多给碗面条加个鸡蛋打发了。
他不一样,他有大哥疼,每年能攒一个银豆豆,往后嫁人能自己打首饰换钱。
今年他失落,也觉着不过是跟其他人一样罢了,要是没有其他,晚上就自己下碗面条算了。
想着想着,还真哭了。
云程跟着叶存山一块儿笑话他,“干嘛呀这是这不是赶着日子的怎么还委屈上了”
存银打哭嗝儿,“不是委屈,是高兴。”
高兴么,就把惊喜再藏藏。
等到年糕印好,云程又吃了个年糕团子,才在存银一阵撒娇里,拿出了那枚玲珑球。
玲珑球分了三层,每一层都同心,里头套了两颗小圆球。
寓意财源滚滚,带来好运。
银链子是再配不起,云程给他手编了一条红绳,松紧带样式的,两头绳子尾缀上,挂了小元宝绳结。
那家首饰铺子没有小玉珠卖,现在没其他通透的石头,就这么将就着。
存银开心得不行,吉利话彩虹屁连珠,听得云程耳朵都忙不过来。
叶存山说:“等我生辰时,你看着办。”
不至于对他弟弟好,不对他好吧。
云程捏捏他手,“我知道的,去把寿包拿过来吧。”
寿包花样有针对性,一人一个不需要细挑。
存银吃兔子,云程吃鸡,叶存山吃寿桃。
忙完这边,存银今晚就不在家里留。
明天除夕,他也要回家沐浴更衣烤头发,祭祖时干干净净。
云程跟叶存山也准备这事。
族里祭祖是中午开始,流程走完到开席,也要下午。
他不想把爹娘的祭拜提前,也想赶个好日子,所以是下午族里祭祖完毕后,他跟叶存山再回来收拾东西,去墓祭。
另外今天存银回家,也会给叶大带去消息,要他去收拾一下河边的小屋,过年时家里不求一尘不染,至少瞧着干净整洁。
烤头发还是去煮树皮的小作坊,村里人现在都爱来这里烤头发。
铁锅就那么大,多架起几个,大家都能烤烤,树皮也煮得多。
因为都烧的硬柴火,多几口锅灶,夜里一个人守夜也忙得过来。
临近年关,有人怕挤着难烤,都趁早收拾完自己,摸着夜色过来时,能有个清净。
明天是一天的忙碌,云程也在叶大这件事里,知道叶存山对他的偏待,决定好了要坦白,就想今年说完,不拖到明年。
他决定好的事,就很豁得出去。
夫夫俩头对头说着小话,简单铺垫过后,云程就给叶存山说:“我会画画,你下午见过,我画了小萌鸡。”
叶存山点头,“怎么你要给我再绣一只小萌鸡”
云程捏着他掌心,给他做手部按摩。
叶存山看他这样,就知道云程有事找他。
他家夫郎其他的不好猜,就这要人干活时的殷勤劲儿,叶存山拿捏得准准的。
云程抬头看他,“我之前也画了,你也见过,是计划本内页的小玩意儿。”
“嗯”
叶存山是见过,那稿子太丑太抽象,没法印,叶庆阳临摹修改后,就把原稿还回来了,那时叶存山还打趣他,“不如绣一个出来。”
他这时也觉着不对了。
怎么他这画技还飘飘乎乎的。
云程左右看看,怕集中在一起热量高,灶膛是分开搭的,都隔着距离,他们身边没人。
他小声说:“我更早之前也画了,你见过的。”
“阴司通缉令……”
这句声气儿低不可闻,在柴火噼啪的声音里,叶存山还觉得自己幻听了。
“什么”
云程就拽着他手,把人往自己这头拉,他也朝叶存山耳边靠近,呼吸撩过叶存山耳后,一阵细痒里,云程嗓音低低软软:“我画过阴司通缉令。”
叶存山默了默,想到了跟阴司通缉令一个画风的小画册。
听着不远处村民吃着藕粉说真香,说今天用的肥皂团洗澡,自己身上都比婆娘身上滑溜的话,问云程:“你上次要说的坦白是这个”
云程紧张兮兮点头。
叶存山问:“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