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章
静河纸铺从年底时,就跟姜氏纸铺开始了一场无形竞争。
过年前,姜氏纸铺的窗纸红纸卖得俏,静河纸铺直到年前两天才在门口挂牌,让人叫卖,用纸钱拉动了纸铺的营业额。
窗纸红纸贵,买的人都是拼单凑数。
纸钱便宜,买的人成群拥挤。
单看客流量,是静河纸铺更胜一筹。
过了年,这三样都卖不动,能日常销售的只有常用纸,常用纸张又是静河纸铺的低价纸卖得更好。
姜家大抵是受了刺激,静河纸铺出了什么本子,他家隔天就要模仿,用好纸裁剪刻印,上头的花样都不带变动的。
这年头没什么版权意识,书籍都随便盗印,本子自然也是。
静河纸铺的人对此接受良好,就那姜老爷实在欺人太甚!
云程来时,前头只有小飞小河待客,他被引着去了后院屋里,隔着门都能听见叶粮在骂人。
年间不说脏,来来回回只有震天的一句:“怎么就他会送纸是吧!叶虎什么时候过来送货叫他上门送纸钱!”
云程这才知道,年尾时,叶粮都要说动姜老爷从造纸作坊拿货了,不知道他回家经过了一番怎样的思想斗争,这生意最终没谈成。
初五开业姜家就派了伙计上门阴阳怪气,说他们造不出好纸。
手头确实没有好纸的静河纸铺恼怒也无可反驳。
结果这两天,姜家开始给他们送纸了。
起初是各类好纸一样一张,后来过分了,各类仿造静河纸铺的内页纸一样一张。
下雪都拦不住他家的人!
云程敲门进去,里头叶庆阳摊开了账本。
叶粮看着低价纸的大头全是各个刻印作坊来进货,买了去印刷画册的后,很痛心,“这册子再印一段时间就卖不动了,到时这笔订单就没了,要是还能再出一个画册就好了。”
云程干咳一声,掩饰心虚,让他们不用着急,“姜家纸铺从大省带来的成熟造纸术,又经营多年有经验,咱们乡村作坊才起步,不用着急。”
不管什么时代,平价商品都有市场。
他们也没不思进取,现在在尝试造好纸了。
叶粮懂这个道理,情绪不受控罢了,听云程说明来意,得知他要跟叶庆阳学画画后,他心思又被勾起,“要是庆阳也能出个画册就好了。”
叶庆阳没他这么大的梦想,兴趣爱好还能当真啊。
云程却有培养大触的梦想,等到叶庆阳教完他基础绘画技巧后,给了几个简单图样让他回家临摹时,云程给他画了一个火柴人,“你能画个大美人出来吗这个姿势的。”
叶庆阳:“……”
他看看云程,又看看这火柴人,觉得如果这美人能参考一下云程的脸,那也不是不可以。
“我试试吧。”
从纸铺出来,存银贼兮兮的跟上他,像抓住了云程的小辫子似的,双手背在身后,小下巴抬着,一脸“我知道你的小秘密,你赶紧哄我”的表情。
云程现在已经深刻意识到他办事不靠谱,一堆马脚等人抓。
瞧他这样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便道:“刺绣花样我会简单的,画人不行。”
存银说:“我才不信呢,你肯定是想抓壮丁!”
云程默了默。
反思自己是不是表现得太过明显,叶存山就算了,怎么存银这小孩子也知道他对人殷勤时,是要抓人干活呢
承认就太没面子了,云程绷着小脸,严肃否认,“学无止境,我学好了,还想画美人呢!”
今天没空闲聊,他还要去书斋,存银被大雪闷在纸铺好多天,舍不得他,跟着走了两条街,最后在经过茶楼时,被里头的热闹吸引,松开云程的手,叫他自己去书斋,“反正你也不想我,不用我陪着!”
云程给他逗笑了,摸了些铜板出来,叫他点壶茶,买些花生瓜子吃,“干坐着人家要赶你出去。”
茶楼听书是个不错的消遣,二三十文钱能坐一天。
存银喜滋滋接下了,说等云程忙完这阵子,就去找他学刺绣。
云程算算日子,他第三册已经是在收尾阶段,到时也能歇歇。
到书斋时,余伙计引他去后头堂屋喝茶吃点心,叫了个人去把预定好的几个小书童都叫过来。
杜家书童有五个,老爷身边的是不能动的,三个少爷的书童却能调用一下,来人有四个。
在外人面前大声朗读自己的会有强烈的羞耻感,这种类似语音输入,还是听写形式,很可能会被提问的写作方式,云程自然是脚趾抠地的。
不过为了解放双手,解放颈椎,也解放他的眼睛,他做了准备来的,带了稿子念。
试工只念一页就够,云程还是大白话写稿,比普通话本好记,他们听过了心里能记下几段。
余伙计也好奇后头的内容,留在这里听了会儿,因云程第三册正在收尾,少了前头的剧情,他听不懂。
看云程是念稿子,不需要凝神去想剧情,才小声问他:“前头不是还很憋屈的吗怎么突然这么厉害了”
云程微微一笑,“因为憋屈完了,该爽了啊。”
第一册云程是把赘婿最惨的一面写出来,主要是小广告上经常看见的内容,求一个情绪刺激。
第二册就按照习惯来,情绪刺激之余,也要展现一下赘婿的人设魅力,不然读者会认为他就是个窝囊废,摔不上墙的烂泥。所以里边对比写,把事业线铺垫出来。将第一册出现的“第一楼寿宴”串联,他不仅仅是第一楼的幕后老板,府城两条街的商铺都是他的。
推到这里,再写憋屈就没意思了。
所以第三册是延续事业线,在商业经营中,引入四大家族势力,用四大家族对比赘婿的地位,让读者知道他真的很厉害,对他翻身有期待感,同时再继续猜他前期为什么要那么憋屈忍让。
即使理由很烂俗,大部分人都能猜到,也会有人保留好奇心,要看看结果是不是他们猜的那样。
在后世,这个剧情就普普通通,搁在古代,因着新鲜,还有点看头。
第三册之后,模仿续写就会困难起来,他就可以放心攒钱,准备给叶小山找家教先生了!
前头铺面还得管,余伙计留不得太久,让云程催元墨快点誊抄完,“急得慌!”
云程点头应下。
一页纸的试工很快,余伙计还准备了别的稿子。
云程看能连蒙带猜无障碍,这种略拗口的话本他也念了一页,说这个是看他们的识字量,万一有人常用字都不会写,就跟本意相悖了。
实际很多常用字还是经常缺胳膊少腿的云程摸摸鼻子,不吭声。
这头结束后,余掌柜才从杜家回来跟云程匆匆见了一面。
稿子审核是他来,云程继续喝茶吃糕点。
综合考虑,定下了启明,要他明天开始,每天下午去找云程写稿子。
云程:“……不用每天吧”
余掌柜拍他肩,“想想银子,想想钱。”
“……”
两头耽搁,等出书斋时,是叶存山来接他。
“带你在外面吃”
云程下雪在家憋了几天,今天下午有事,柳小田也不在家,晚上回去没热饭,刚好也在外头溜达溜达透透气。
“行。”
两人一路牵手,买了葱油饼边吃边走。
云程从前不爱吃葱,葱姜蒜都不喜欢,穿越一趟,饮食习惯还改了不少。
饼子有单个指节那么厚,酥软蓬松,一捏就成薄薄一片,松开又慢慢恢复原状,只原处留个浅浅的指印。
葱油加了盐炒出了咸香,裹进面团里一起揉开,每一口都逃不开葱花,还觉得有葱花的地方最好吃。
就这饼子只有巴掌大小,吃完肚子里还空空的。
偏偏这时,他还闻到了一股相当浓郁的芝麻香。
有小摊子在卖糖炒芝麻。
云程不自觉摸摸自己的脑袋,是该补补发际线了。
糖炒芝麻用竹筒装着,竹筒还是矮竹筒,要价十五文钱,可以纯黑白芝麻,也能两样掺杂。
云程一样要了一筒,反正他跟叶存山一起,不讲究这些。
跟竹筒配套的还有一个小木勺,多给两文钱能有勺子。
买吃的他大方,要勺子云程就犹豫,这东西家里有。
叶存山拿了四文钱,把勺子塞他手里,“能边走边吃。”
云程边走边吃的技能没锻炼出来,最多能舔舔糖葫芦、啃啃饼子,这种会洒出来的食物,他办不到。
“咱们今晚吃什么找个店歇脚吧”
酸菜鱼已经吃过两回,可以换换口味。
吊锅跟家里自己煮的炖菜没什么不同,可以不吃了。
家常小菜天天有,云程也不想吃。
挑来挑去,进了一家烧锅店,选了鸡肉鸡蛋做主料,配菜选了土豆、大白菜和海带。
叶存山跟他说过些天休沐的计划,“我带去你码头首饰铺子打听打听,我也要去见几个熟人,问问羊毛的事。晚上带你逛灯会,过元宵。”
云程对金镯子已经不抱希望,信息量太少,只单说有花有字,比个粗细,同一家店能找出十几件,这事也过去了十多年。
他也听说羊毛涨价的事,问叶存山怎么打算的,“能谈吗”
叶存山点头,“羊毛涨价了,普通百姓都不会买多,一般都是入冬前准备,现在过年期间,要羊毛的本就少,庆阳说咱们没进货了,那头商人也不松口,应当是觉得咱们铺子的羊毛织品离不开羊毛,他们能压货,我们不可能干等着。”
他倒了杯茶,“让他们压着吧。而且你不是说兔绒也可以吗兔子也比羊好养,村里小孩子都能养,谈不妥咱们就自己养兔子,不惯着他们。”
兔子小,兔绒收集没羊毛方便,胜在下崽周期短,一窝能有好几只。
村里本就有猎户,到时候多掏掏兔子窝。是养了薅毛用,老话说抓了动物幼崽得放掉,现在也不必全部遵守,反正抓回来是好好养着的。
云程一口黑芝麻,一口白芝麻的舀着吃,对此全部没有意见。
“芝麻好香啊,就是味道没什么区别,一个味儿。”
叶存山揉他头,不说生意上的事了。
他已经擦完了六盒手脂,现在最大的收获是能随便揉云程脑袋了,不怕茧子勾到他头发丝儿。
云程顶着他掌心蹭了蹭,让他继续说:“我取取材。”
毕竟《赘婿》要写商战呢。
他总不能写现实的商战,要人去偷公章吧。
也不能写两大家族的家主,大街上骑马互撞。
写了要挨骂。
哎。
叶存山就给他讲那些商人的小动作。
提价也能提,他们不能接受的原因有两点。
一是短期提价太狠,后期再请人清理捻线,这里的成本上去,再给织毛衣的人提成,铺子里几乎赚不到钱。
二是商人们搞小动作。
他们收购的是纯羊毛,没处理的羊毛里有很多杂质,砂石、泥土、草叶等等。
杂毛容易做手脚,有的商人不老实,往里头加土,本来就有的东西,膈应也没法说。
现在还要跟他们比谁硬气,看谁绷不住要货物。
叶存山说:“咱们养不了羊,需求量又大,最好还是他们从牧民手里收来时,就让牧民清理,回来咱们省一道工序,这一步也不用安排人。”
春耕开始,要忙到年尾,哪里有空搞这些。
县里倒是能找到许多人,但叶存山现在只找了几个同窗家里帮忙。
找了外人,也怕里头的东西良莠不齐。
要商人自己先把一道关,不合格不收,他们也省事。
说着,烧锅上桌。
鸡肉跟鸡蛋都被油炸过,吃到嘴里又不腻。
配菜也炖煮入味,汤汁秾稠成胶状,在上面浇了一层橘黄。
云程筷子挑挑,给叶存山找了个鸡腿,刚送到他碗里,叶存山也给他夹了一个鸡腿。
他都看笑了,“这还不如自己给自己夹菜呢。”
叶存山说那不一样。
对方夹的菜,总能多点甜。
这顿饭吃完,天色入夜。
融雪天,到了夜晚更冷,云程裹得严实,也被风吹得瑟瑟发抖,这次没推拒,趴上了叶存山的背,由他背着快步回家。
家里叶存山给他准备了惊喜,是之前说过的点燃了以后会转圈开花喷射火星子的烟花。
云程都忘记了!
“你今天买的怎么都不跟我说”
他这些天也累,今天出去都忙着,跟人聊天说话没个精神,恹恹的。
这会儿看见烟花来了劲,看叶存山点了油灯,他就赶紧进屋扒拉,拿了支香出来,就着小火苗点燃,拉着叶存山去院里放烟花。
云程没放过,紧张着,等叶存山给他拆了一个放地上,看着引线得有一尺长,才蹲远了,手伸长,握着香去点。
引线燃着只有“刺刺”声,他起身退开了两步,才烧到烟花本体。
叶存山酒瘾上来了,把家里剩下的椒柏酒喝了杯,“上次跟你讲的时候没想到蔚县没有,黄泽家离码头不远,叫他帮忙看着的,今天才买到。”
蔚县这边的主流还是一条条的小炮竹,能听个响,有个喜庆就够。
这种观赏型烟花,就是各家富裕的,自己买了玩玩,一般富裕些的人,都会去码头淘货,卖炮竹的铺子就不愿意进货。
叶存山买了两个,云程说:“留一个吧,下次存银过来也给小孩子看看。”
叶存山是真心觉得云程对存银很好,好到他都有些嫉妒了。
看他高兴,懒得说。
云程晚上吃得甜,也讨了杯酒喝。
时隔多日,这酒依然难喝,小抿一口就把杯子还给叶存山,叫他自己喝去,然后专心看烟花。
烟花是荷花造型,底座是青莲台,上面竖着收拢的花苞一片片散开,第一层开花后,烟花就慢慢转动,里头喷溅出两条橘色的火星子。
转得快能带出残影,还有点看头,这么慢吞吞的,云程都着急。
叶存山让他再等等,“第二层散开就好了。”
第二层散开,又加了两条火星子,速度也加快了。
云程说:“它还挺能喷的。”
叶存山让他别说话,好好欣赏。
云程就要说,“我倒要看看它能喷多久。”
叶存山给他剧透,“约莫一刻钟吧。”
云程:
他记得一炷香的时间就在半个小时到四十分钟左右,他看看插在地上的香,这要烧一半啊。
突然也不是很想看,只觉得冷,想进屋歇着。
侧目看看,叶存山还看得挺认真的。
云程想想算了,陪陪他家小夫君吧。
他给人胡诌,“听说看烟花的时候能许愿。”
叶存山可太了解云程了,这哥儿认真时,就投入,叫他他还不理。
走神分心时,就话多,七里八里的,总要跟人唠上几句。
他放了酒坛子,进屋搬了两个小板凳,还拿了牙刷牙粉,接了温水过来,“边刷牙边看吧。”
云程笑得不行,等他刷完牙,第三层开了,又加了两条火星子,烟花也终于变得好看起来。
几条火星子有层次的错开,速度没提到足以有残影的地步,用错位法弥补,一条条转着,很绚丽。
云程拉他手,“我认真的,看见烟花真的能许愿!”
从前他看个烟花视频,弹幕都是许愿的!
叶存山没什么大愿望,小时候看大戏,认为将军威武,崇尚武力。
长大后觉得读书好,能鱼跃龙门。
再大一点,他的愿望就很模糊,有时候想要钱多一点,有时候想要能安心读书。
有时候也想躺平什么都不干,接受自己是个泥腿子庄稼汉,一辈子只能烂死在乡村的事实。这时的愿望是,烂也要当个富户烂,不然坟茔寒碜。
现在他看看云程,闻着家里近日熬煮中药染上的药材苦香,他闭闭眼,虔诚许愿,要云程身体健康。
云程跟着他一起,惯来敏感细腻的小心思,这会儿偏偏俏皮起来,许愿说:“希望能长得跟叶小山一样高!”
叶存山直接听笑了,“怎么现在庆阳那个身高满足不了你了”
云程给他说歪理,“也许神佛也会砍价,做极限二选一呢我直接说要长到庆阳那么高,他就拒绝了,或者给我偷工减料。我要是说长到你这么高,或者庆阳那么高,神佛两相比较,允我一个容易达成的小目标,那我就能有双大长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