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两年前。
准确说,是一年零八个月以前。因为每年的全国高中数学联赛复试,在九月中旬举行。
那时候,江逾声刚刚升入高一不久。
高一刚入学就参加高联的学生并不多。大部分准高中生在初三时要备战中考,就算中考结束马上开始学竞赛,大部分高联题也连看懂都难。
而江逾声……江逾声和祁斯白一样没经历中考,是直升进入高中的。
北城附中的直升班规模比九中小很多,而江父对自己儿子疏于了解,和学校领导却关系很好,在江逾声初中入学前就给附中捐了一栋楼。没想江逾声直接在小升初选拔考试里以第一名的成绩签约了初高中直升录取。
对于附中和九中那些直升的学生来说,他们比其他学生早接触一年竞赛,好歹不至于看不懂高联题,但能拿到二等奖的也已经是凤毛麟角。
而北城那年仅有的两个获得高联一等的高一学生,就是江逾声和祁斯白。
虽然他们的排名挨着,离进省队的分数线都还有一段距离,但两人的名字当年也在北城各大组织竞赛的中学里风云过一阵。
不过,江逾声在那年高联考试前,就知道祁斯白了。
往年,每次北城数学竞赛组委会公布获奖名单,江逾声去找自己名字时,总能在上面或下面很接近的地方,看到祁斯白三个字。
只是表彰名单向来不公布照片。单从学校和名字看,甚至连获奖人性别都不一定能看得出来。
于是,江逾声也从没想过,考试那天自己碰巧遇到的那个男生,就是祁斯白。
那天早上,原本说好要送江逾声去外校考场的司机临时要送江父去机场,江逾声只好打车。
车不好打,接近七中考场的地方又堵得水泄不通,司机不知怎么绕了个路,把他放在了七中的一处小偏门外。
等江逾声好不容易找到考场所在的那栋教学楼,距离考试开始就剩十分钟不到。
楼道里空空荡荡,没有人潮可以跟着走,楼里立着的指示标也不大对。江逾声正要转过一个拐角,冷不丁就被拐角后冲过来的人撞了个趔趄。
“对不起对不起——”
江逾声一抬头,就看见一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男生,没穿校服,只一身白衣黑裤,干干净净地朝自己笑:“诶,同学,你也来考高联吗”
灿烂阳光从男生侧后方的玻璃门外透进来,将白瓷砖地面照得光亮一片,也将男生的发尖都染上一点淡金色的光。
男生像是刚从门外跑进来,刚刚闭合的玻璃门还在轻微地晃动。男生跑得气喘吁吁,额角一层薄薄的汗珠亮晶晶的。
阳光从侧面来,将男生带着笑意看他的浅棕色眼珠也照得剔透而流光溢彩。
江逾声说不清是不是因为刚刚一直走在光线昏沉的楼道里的缘故,这会,他只觉得自己被眼前男生莫名其妙的笑晃了下眼。
他有很轻微的洁癖,比如不习惯和其他男生朋友勾肩搭背,也不习惯和流汗的人站得太近。
但眼前的男生因为刚刚那一撞,和他贴得有些近,他却觉得……也还好。
江逾声顿了顿,说:“对,来考试。”
那男生又笑了,指指江逾声身后幽长的楼道,“要从那边一个小岔口上楼。”
江逾声没说话,就听对方又说:“这楼有点绕,我之前找七中的朋友问过路,你跟我走吧。”
江逾声点了下头,跟在男生身边走。但他其实有点不理解,男生为什么冲他一个陌生人笑得这么开心。
或者说,至少在此时此刻,距离一场重要考试还有不到十分钟的时候,对方既不紧张也不焦虑,明晃晃的笑意好像都能眼睛里溢出来的。
两人从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岔口进去,然后终于来到阳光明媚的转角楼梯。
走到二楼和三楼之间的中间平台时,从二楼楼道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江逾声走在男生右侧,下意识就朝一旁避开了。男生却慢半拍似的愣了下,眨眼间就被身后贴着楼道内侧冲过的两个男学生撞得往右边一扑,撞到江逾声身上。
江逾声被撞得一脱手,手上那根签字笔“哐当”一下从靠墙一侧的栏杆间甩出去,落在了一二层墙面中间的大窗台上。
那是一个不借用梯子或工具,根本碰不到的地方。
跑过的两个学生穿着七中校服,其中一个边跑还边回头吼了声:“哥们对不住啊!我们考试!”
江逾声看到男生脸上的笑消失了。
紧接着,江逾声就见对方“啊”了一声,打量着两手空空的他问:“你怎么什么都没带”
眼见男生还要说什么,江逾声看一眼手表,打断他:“准考证和身份证都带了,至于笔……”
江逾声栏杆朝外看了眼。
男生顺着他视线看过去,顿了下,“……你不会,就带了那一根吧”
江逾声淡淡地“嗯”了一声。
只带一根笔不是什么好习惯,只是江逾声知道这类考试管理一向不死板。只要不缺证件,需要什么东西,现场监考老师都能提供。
江逾声没想男生还挺愧疚,说了句“你等等啊”,就从书包里找来找去,摸出一根签字笔递给江逾声,还解释说:“我奶奶非往我书包里多装了几根笔,没想还真派上用场了。”
男生笑着看他,一颗小虎牙若隐若现,整个人张扬肆意又随性朝气,是这个年纪的男生最亮眼招人的模样。
那场高联之后,江逾声最开始回想起那个清晨,总觉得那天的阳光有些太过晃眼。
一直到后来,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可能是被那个满眼笑意的男生晃了下眼。
而意识的契机,是考试后很多天的某一场梦。
梦的内容很简单,就是那天清晨的重放,只是略去了一些细节,而男生的眉眼和笑好像都变得更加清晰。
梦醒时他轻喘着气,心跳得有些快,还有点惊慌。
说不准是不是那个契机,他渐渐就发现……自己好像喜欢同性。只是,他后来再没遇到过让他觉得心尖好像被一道羽毛轻柔拂过的人。
也一直不知道当年转角撞到的那个男生是谁。
一直到今年年初,他在b站搜网课视频,无意间点进了某个嚣张地标着“中学数学题随便点”的直播窗口。
然后他就看见了一张有些熟悉、又好像变得更轮廓分明的脸,也听见了那道带着熟悉笑意的、比过去低哑一些却仍旧少年气的声音。
那一瞬间,心尖好像又有羽毛轻轻拂过,带过一点痒,心底不轻不重地跳了一下。
江逾声当时觉得,这样的情绪说是喜欢似乎有一些重,还不至于。
但少年的动心,好像总是那样无法克制、不讲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