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明月下,临渊断崖前,一番谈话之后,两人都只是喝酒。从没有告诉过林月姓名的李老,难得放下平日心思,敞开了喝,半个时辰后,竟然醉了。
其盘坐的身子歪歪斜斜,为了保持平衡,坐姿变成了地痞流氓模样,双腿伸开,一会儿又蜷缩起一条腿,把头靠在膝盖,一会儿又以手撑住下巴,脸色通红,开始说起了胡话。
“林月啊……你是不是觉得在你身上的算计不少?”
不等对方答话,李老抬起头整个身子朝前一倾,又猛然顿住,重重垂首,“你那些算个屁!”
林月弯腰驼背,耸拉着头,微笑看着他。
李老忽然有了激昂情绪,伸出一指,随着整个身体在半空画圈,“你知道什么样的算计,算得上是杀人诛心?”
他明显没有想知道对方答案的意思,自问自答:“是被卖了,还要笑着跟着输钱,还数得心甘情愿……老夫自幼习武,立志做天下第一人,当年我在和家,可是数一数二的道胚……哼哼!你猜怎么着?”
林月也是哼了一声,配合问道:“怎么着?”
“有人设计害我,让我去了寻守一脉……最可气的是,是他们能让我心甘情愿的做几百年的寻守,看如今的样子,恐怕要做到死的那天……”
他垂下了手臂,凄惨地笑了一声,低头咕哝道:“若是取我性命,倒是短痛,可此番算计,让我不得不为寻守一职,耗费大半辈子……”
林月没有醉酒说胡话的习惯,而且多次饮酒过后,其酒量见长,此时竟比李老清醒些,至少还没开始摇晃起身子。
听对方言语,他微微一笑,轻声说道:“我不知道李老一生多少坎坷,但不想做的事,不做便是。”
半阖双眼的李老,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摇头,“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若无寻守,百姓难安……”
林月为他倒酒,又给自己续上,以中指扣起土碗,停在眼前,“这样不是更简单?李老有大义,肯舍了私利,不如就顺了义气,也好过心口不一,心行不一……”
说完稍微抬了抬酒碗,一口喝掉了。
李老撇着嘴,似个赌气的年轻人,“最难不过心关……这关我也不想过,反正化境无望,想通了,过着就无趣了。”
还有这番言论?林月歪着头想了想,一笑置之。他望向李老,说了句心里话,“李老,其实现在我不觉得那些算计全是坏处,也没放在心上了,当然,防备还是有的……我想说的是,九洲现今只是个死水塘,习武之人不过都是在其中扑棱的鱼罢了,只是水还没干透,大鱼已经露了背鳍,小鱼还不自知……”
李老忽然来了兴致,一扫颓废,呵呵一笑,探身问道:“林院长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见地,不知有何应对之策?”
林月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反问:“李老,若是在斗法中,不知道敌人是谁,该如何应对?”
依旧摇晃着身子的李老,随口答道:“自然是找到敌人,或是跑嘛。”
“若是发现对方不是敌人呢?”
李老脱口而出:“那还打个屁!”
林月叹了一口气,一手托着脑袋平静说道:“其他池塘的鱼,跳过来抢鱼食儿,可以算做敌人,可这自己身在的池塘,如何能算做敌人呢?”
“所以呢?”
林月突然直起腰身,“所以先解决抢食儿的鱼再说吧!”
李老轻哼一声,说道:“林院长境界不高,口气倒是不小。”
他也不在意,眼睛转了转,转移了话题,“不知李老有没有兴趣在扶月山当个客卿?晚辈对寻守一脉的理论很感兴趣……”
李老虽是半阖着眼睛,但此时林月分明看见其中有精光闪烁。
片刻之后,李老敛容说道:“你小子不对劲……除非你告诉我真正的目的。”
林月喊冤,“李老对晚辈偏见太深啊……我能有什么目的,山门对联写着呢,探寻武学巅峰。”
“不开玩笑?”
“山门宗旨,岂是儿戏?”
李老狐疑问道:“这是你的应对之策?”
林月点了点头。
“我再考虑考虑。”
“好!晚辈等着李老。”
北渊海风骤然变大,吹乱二人长发,不过心思又都放在了酒上,没有去在意。
……
翌日一大早,林月在自己房中醒来,愣了片刻,才起身驱散了酒气,朝集贤殿赶去。
一路御剑飞行,见东边绚丽霞光,眼下扶月山欣欣向荣,顿觉神清气爽,不由加快了速度。
于集贤殿外落地,径直朝顾清姈所在房间走去。
顾清姈已在集贤殿伏案许久,见他来了,抬眉打了声招呼,又把目光放在眼下。
林月走到其对面坐下,笑着开口,“小先生,还有哪些事需要我来决断?我想在今日办完,安心修行去了。”
说完之后,自觉十分不妥,这不是明摆着要当甩手掌柜么……不过顾清姈没有给他改口的机会,以一种不言自明的眼神盯着他,看得他有些心虚。
顾清姈缓缓开口:“三件事,祖师堂画像如何挂?书院山门何时开?尚先生送书你要不要?”
“尚先生送书?”林月诧异问道:“差人来问了?”
“嗯,其弟子上门拜访了,说是要送出全部的书。”
林月听后更加诧异,眉头紧锁,注视顾清姈片刻之后,又垂眉思量起来。他首先想到的,是那句“我于低处,载世人登高。”
只是几个呼吸间,他便抬起头望向顾清姈,眉头已经舒展开,似已有了决定,他平静说道:“其实我不想接那句话的,先生也说过,我没有那个心的话,即便是落在我身上之后,也会再次落在地上……”
“所以,书不要就是了。”顾清姈替他说出了决定。
两人相视一笑。
“至于祖师堂画像,我是如此想的,只挂先生的……剑道殿也挂先生的,武学殿,则是有了哪家客卿,就挂哪家的祖师,当然,读书人一脉的也要挂。开山门的时间,你们定吧,完工之后即可,到时候传书于我……我不会走太远的,就在临渊洲。”
顾清姈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又要出门?”
“嗯,预感越来越强烈,先沉下心修行一段时间……哦,劳烦小先生替我给山师府讲一声,在山门一侧的溪水边,建个小酒坊。还有,也替我告诉小白他们,我闭关修行了。”
顾清姈疑惑问道:“为何不自己说?”
“不想耽搁了。”他简短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