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皇后至今没有怀孕,是朱翊钧的问题,当然,这决计不是他身体的问题,而是选择问题。
他没有让皇后最近怀孕的打算,理由很简单,王夭灼年纪还小,低龄孕妇在当下大明的卫生环境中,仍然非常危险,对于王夭灼而言,十六岁的年纪,生产的风险极大。
母亲还在发育的时候,胎儿在母亲的肚子里发育,发育就会变得极为不稳定,可能会引发小产,甚至是畸形,而且生出来的胎儿,很容易夭折。
三娘子很奇怪,大明皇帝大婚这么久了,后宫三位妃嫔,实在是不争气,到现在都没有孕育的消息,因为物质条件的匮乏,草原上生孩子,哪有这么多的讲究,都是什么时候抢到了什么时候生。
比如三娘子被俺答汗抢去做夫人的时候,才刚刚九岁。
朱翊钧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明黄色的罗幕垂挂,鹤形的宫灯飘着缕缕香薰,左右是纠仪官,还有宫婢宦官立侍左右,月台之下,左右坐着大明的文武官员,这种场景之下,在这里朱翊钧是皇帝,他不好跟三娘子这个妖艳美妇,在这个环境下讨论这些生理问题。
“忠顺夫人这次进京来,将虏王抓捕的墩台远侯送回来,朕真的很高兴,这是忠顺夫人的忠顺之心,朕是一个吝啬之人,但先生时常告诉朕,为君者,唯赏罚二字,忠顺夫人有功,朕自然有赏。”朱翊钧选择岔开了话题,让人看赏。
生孩子的问题,不宜在这么严肃的场合讨论。
“这是…”三娘子还以为就是例行的恩赏,白银、国窖、大氅三件套,但这次的恩赏,十分的丰厚。
一整套的赐服,包括了七翟冠、袄子、金绣云霞翟纹霞帔、胸背饰金绣圆领袍、革带、金坠、玉圭等等,完按照了顺义王妃的品阶制作而成。
俺答封贡,顺义王获封,只是五章虏王,按照胡濙编纂的《藩国仪注》,五章虏王的王妃,是没有赐服的,而这一次朱翊钧赐服是格外恩赏。
这东西造价不菲,是用丝绸做的,就是富得流油的大明皇帝,宫里也没有太多的丝绸了,都拿去卖给了红毛番换白银去了。
除了赐服之外,则是忠顺夫人的印绶,是一枚拇指大的金印,这代表着大明皇帝对忠顺夫人本人的认可,这种认可很重要,代表着忠顺夫人这个称号,从俺答汗的附属地位脱离,即便是脱离了俺答汗本身,三娘子也可以作为政治人物继续活动,无论是在大明还是在草原。
冠带、印绶,这是皇帝给三娘子本人的恩赏。
其余的白银、纻丝等物,就显得是身外之物了。
陛下自己也说了,他自己很抠门,但在这件事上,皇帝显得很大方,恩赏十分的丰厚。
“臣妾叩谢陛下圣恩。”三娘子再行大礼,领了皇帝赐予的冠带和印绶,如果哪天真的和俺答汗撕破脸了,三娘子也多了几分底气。
“朕不太明白,俺答汗为何肯答应把这些墩台远侯送回来呢?”朱翊钧靠在椅背上,问出了自己的问题,俺答汗是个很要强的人,而且他一辈子的战绩,的确有资格要强,大明皇帝要,他俺答汗可以选择不给。
俺答汗征战一生,鲜有败绩,即便是老了,依旧是有着十足的军事天赋,也就在原大同总兵、现京师副总兵官马芳手中吃了几次闷亏。
一生要强的俺答汗,让他服软的时间并不是很多,上一次朝廷不答应俺答汗借道河西走廊去西宁,俺答汗也跟朝廷闹了很久很久。
“他要打土蛮汗。”三娘子言简意赅的说明了原因。
鞑靼左右两翼之前还有大鲜卑山可以阻隔,但是现在,鞑靼左翼,土蛮汗被逼回了大鲜卑山以西,左右两翼的根本矛盾再次激化,争夺物质资源、生存的根本矛盾。
朱翊钧了然,笑着说道:“还以为俺答汗和土蛮汗,左右两翼要大和解,而后共同攻伐大明,现在看来,情况似乎不是这样。”
三娘子直言不讳的说道:“之前试过了,今年春天,合兵一处,合兵也打不过此时的大明军。”
逻辑上也非常清晰,总结而言就是,打不过大明,我还打不过你吗!
合兵的惨败,让左右两翼的和解进程彻底破产,主要是输的实在是太难看了,大明几乎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就击退了合兵共击,让左右两翼人心惶惶。
面对缓过来劲儿的大明,输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儿,从洪武年间起,两百年的时间里,只要大明振武,草原就只能吃败仗,输了这么些年,也完输习惯了。
三娘子看向了戚继光,这个两鬓已经有了些许白发的男人,在草原上就是人人敬畏的存在,打不过大明,为了活着,只好同室操戈了。
一方面,生存的资源有限,另一方面,异端比异教徒更可恨。
三娘子面色古怪的说道:“对戚帅亲自镇守的应昌动武,是俺答汗极为不明智的决策,即便他假托了自己长子为由。可是这次的战败,让他积累的威名,折损大半,他必须要重新树立自己的威望,否则谋叛随时就会发生。”
“草原和大明是不一样的。”
大明和草原完不同,但具体哪里不同,三娘子又无法完表达出来。
朱翊钧思考了片刻,笑着说道:“朕知道忠顺夫人的意思,草原上维系统治的是个人的威信,而在大明,维持统治的是制度。”
大明太大了,靠个人的威信去统治,根本不是长久之计,所以需要一套广泛认可的制度去让大明朝廷正常运转,让上上下下各司其职,而草原不同,草原的统治,很多时候,都是依靠个人的威望去进行,一旦个人威望严重受损,统治就会变得岌岌可危。
俺答汗,急需要一场胜仗,来重新巩固自己的威望,巩固自己的统治。
“陛下圣明!”三娘子由衷的称赞,三娘子只是隐隐约约的有这种感觉,可是皇帝的总结十分精准。
大明依靠制度,草原依靠个人威信,稳定度完不可相提并论。
“怪不得当初虏王肯答应议和,明明虏王一直在赢,但依旧肯俯首称臣。”朱翊钧明白了隆庆年间,俺答愿意议和的原因,马芳的出现,让俺答汗接连几次吃瘪。
俺答继续和大明打下去,大明还没打过去,俺答汗本人就要被手下给剁了脑袋,送到京师邀功了。
这种事不是没有出现过,景泰五年,阿剌知院攻杀也先,把也先的脑袋摘了想到大明换赏,阿剌知院将人头送到了提督宣府军务右佥都御史李秉言手里,换取了不少的财物,景皇帝朱祁钰出于种种考虑,并没有给阿剌知院任何的封号,草原多内讧,而后阿剌知院也被部属所杀。
和大明的战争,对于虏王而言,没有意义。
就是打赢了一次,两次,又能如何?大明稍微缓一缓就缓过劲儿来了,虏王败一次两次,就要担心自己的脑袋被人给拧下来当球踢,草原的内讧,甚至是祖宗成法。
大明的政治稳定性,远远高于草原,因为大明的政治依靠制度在运行,而草原的政治,依靠个人威望来运行。
朱翊钧非常勤政,可是他大多数时候也是遵循阁臣的意见,他如果想做个昏君,每天让宦官们把奏疏铺好,去盖个章就可以下班,甚至不用到文华殿御门听政,更不用主持新政,不必海陆并举,不必跟遮奢户们真刀真枪的斗,大明的国朝仍然能稳定运行,虽然会缓慢下滑,但也能撑过朱翊钧死的那天。
历史上的万历皇帝那么胡闹,大明厚重的血条,依旧撑了七十余年。
俺答汗不能摆烂,俺答汗一个没不好,大儿子僧格直接被杀了祭天,来承担战败的代价。
“俺答汗要跟土蛮汗作战,忠顺夫人希望谁赢呢?”朱翊钧思考着大明朝廷对于北虏内讧的立场。
三娘子好奇的问道:“陛下希望谁赢呢?”
大明站哪头儿,他思来想去,是哪头都不站,而是站中间,坐收渔翁之利比较妥当。
大明没有必要支持谁,无论是支持谁,都得不到任何的感恩戴德,反而会引起左右两翼的共同警惕,俺答、土蛮合兵一处,共击应昌,就是感受到了大明的恐怖压力,所以才拧成了一股绳,大明现在什么都不做,反而能让他们斗的你死我活。
“谁都不要赢,谁都不要输,一直这么打下去。”朱翊钧选择了真诚,真诚就是最大的必杀技,告诉了三娘子,大明的立场。
谁输谁赢不重要,打的好看就行。
三娘子为之语塞,大明实在是太诚实了,她人就在文华殿偏殿,大明皇帝哪怕是做做表面文章,也该支持自己的藩国,顺义王可是大明册封的王!
朱翊钧笑着说道:“先生说,既然不打算给,就没必要给人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后因为求之不得,反而落下怨怼。”
“先生高义。”三娘子只好就坡下驴,称赞了一声,张居正教得好。
三娘子如此急切入京,甚至要留在京城过年的意图,就是十分明显了,除了商谈明年羊毛生意供应,在鞑靼左右两部冲突的时候,三娘子希望争取到大明对顺义王俺答的支持,哪怕是得不到明确的支持,也要得到大明不会亲自下场干预的明确承诺。
大明在应昌的驻军,就像是悬在左右两翼头上一把随时落下的剑。
但是大明皇帝如此的吝啬,即便是在圣心大悦的情况下,依旧不肯给出哪怕一句好听话,甚至不让鸿胪寺卿传话,而是直接当面说明。
这让三娘子颇为忧虑,满脸的愁云惨淡。
“忠顺夫人,不如说一些大家都感兴趣的事儿。”朱翊钧结束了关于北虏内讧的话题,大明到底要不要干预,什么时候干预,都取决于大明的意志。
三娘子眼前一亮,兴趣满满的说道:“生孩子吗?”
大明皇帝的六合大枪耍的虎虎生风,腰力一定不错。
朱翊钧猛地攥紧了拳头,摇头说道:“朕的意思是,羊毛生意。”
大明需要更多的羊毛,而草原需要养更多的羊,增大羊毛供应,这是基本共识,甚至是超过了大明和北虏的矛盾,大明和北虏打的你死我活,打的肝脑涂地,也没有、更不能影响到羊毛的正常供应。
在有了明确的基本共识之后,彼此的沟通才能够顺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