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物志「杨研」(一)(2 / 2)

蒋明光摇摇头,“够了,都够了,我对超界打击的样本目标上的研究已经完全足够了,这台电脑上的数据足以拟合出一条‘妖怪特征参数-打击强度’曲线来,甚至还能对超界打击的响应时间做出精确分析。”

“这很不错了,罗老板一定会大吃一惊。”

“你还记得刚才我说的这个项目的名字吗?”

“‘折剑’计划?”

“对,不管是‘参数-强度’拟合曲线还是对响应时间的分析都只是在为我们讲述那把剑有多快、有多锋利。但若想要折断它……还远远不够。”

“你说得对,这些只会数据化我们的恐惧。”

“没错,所以我还需要更进一步的研究!”

“关于什么?”

蒋明光指了指头上,杨研抬头只看到金属光泽的天花板,但他知道蒋明光真正指的是高空中那无形的大型阵法结构,那被名为超界打击阵列的东西。

“有突破口吗?”

“有,刚刚被你抹平的那些就是。”

杨研讶异地指了指超界打击残留痕迹的位置,“你是说它们?但是它们本身就意味着危险,就像是生活在幽深海底的鮟鱇鱼的小灯笼一样,放之不管的话会引来猎妖人。”

“是的,这就是最让我为难的地方,想要研究它就必须保存它,但是它一旦长时间存在,就会引来猎妖人。”

“我进门时你说让我帮你出出主意,指的就是这个吗?”

蒋明光点点头,他对超界打击残留痕迹的研究和对超界打击样本目标的研究是同时开始的,两手各抓一边,但是这个实验项目进行了快半年的时间,蒋明光甚至已经将样本目标研究透彻,但对于超界打击残留痕迹的研究却和半年前一样,始终在原地踏步。

“我们科研圈子里一直有一个说法,大概意思是:当你的思路陷入死循环的时候,不妨求助一下圈外人,它山之石或可攻玉。”

杨研听着蒋明光的话,低垂下了脑袋,思考了起来。过了几分钟之后,他抬起了一只手,在超界打击痕迹残留的位置上顿住,仿佛在抚摸那道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希冀着能够与它沟通。蒋明光静静地等在一旁,他相信杨研,这个年轻人有着与其他妖理会成员截然不同的气质,他纵然对反抗感到绝望,也从未熄灭过心里的火苗。

那时的杨研就像西沉的落日,颓靡但炽热。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杨研终于缓缓开口:“我有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

“你说。”

“我是在一片混乱的城区长大的,现在那座小城优美富饶,民风和善,但当时那里却是罪犯横行的阴暗角落,尤其以入室抢劫和偷盗居多。小时候的我迫于生计也加入过几个犯罪团伙,由于年龄太小,所以经常被安排去负责踩点和联络一类的工作,深谙其中的全部暗语和手段。”杨研前言不搭后语地开始讲述起了自己的童年。

蒋明光从来没听他说过这些事情,但是现在似乎并不是忆苦思甜的时候,这和超界打击有什么关系?蒋明光等着杨研继续往下讲,他感到自己在越来越靠近那个惊喜。

“每当我们谋划犯罪行为的时候,都会对目标进行一个长周期踩点,以此确定具体情况。而为了防止一些意外发生,踩点的成员往往是不能直接参与到犯罪中去的,于是便会在踩点目标的附近做上记号,用这样的形式来告诉其他人:这里就是目标,不要找错了。同时,经验老道的踩点者还能在标记中加入许多只有内部人员才看得懂的信息。”说到这里,杨研话锋一转,“超界打击的残留痕迹就像是踩点时留下的记号。”

猎妖人就像是循着记号找来的犯罪人员。蒋明光懂杨研的意思了,这个比喻有不恰当的地方,但完美描述了其中的精髓,他的眼神又亮了起来:杨研啊杨研,成功与否就看你的了。

蒋明光是如此地振奋,以至于他的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出了一只分岔的犄角,那只角就像是树枝一样插在蒋明光头上,在杨研的提醒下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显露出本体特征了,幸好这点暴露还不足以引动超界打击。

“我继续说……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剩下的蒋队你自己都能想到。”杨研笑了笑,他只是提供了一个点子,究竟能不能用还得看蒋明光,“算了,我还是说完吧,免得你理解错了。你知道什么样的目标是我们永远都不会去打主意的吗?”

蒋明光皱着眉说:“有权势的目标?警察局?法院?”

“呵!”杨研乐出声,这个反应在他身上是很罕见的,“蒋队你可真是幽默天才,警察局和法院我们确实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但你有没有发现你说的那些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强大到让我们不敢去打主意,这和妖怪们之于人类的处境是有迥然差异的。”

“你直接说吧,我想不出来。”蒋明光有些颓丧地放弃了。

“有一种目标是我们永远也不会打主意的,那就是被同行的记号标记过了的目标。”

这句话像是一道平地惊雷,让蒋明光僵在了原地,他原本滞涩的思绪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一个黑暗中的突破口,如同浩海江涛奔涌而出。杨研没有直接指出对超界打击的残留痕迹的处理方法,而是提供了一个可以类比的逆向思路:在一个危险的地方,弱者想要不被危险盯上,最好的办法不是躲起来,而是敞开大门,伪装成已经被其他人盯上的模样。

转换到超界打击的研究上,想要保留超界打击痕迹而又不被猎妖人注意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超界打击的残留痕迹伪修改已经被猎妖人光顾过的模样。

超界打击的残留痕迹能在很大的空间尺度上被观察到,这也就是它能用于定位的原因,而修改的目的就在于传达一个信息:这里已经被猎妖人清理,不用再跑一趟了。

当然,这里面还有一些技术和信息环节上的缺省,想要达到保留痕迹而不被猎妖人盯上的目的,还需要一段时间的摸索,例如搞清楚猎妖人在清理完超界打击的现场后会对超界打击痕迹做出什么修改——一定会做出修改的,否则会有源源不断的猎妖人一趟又一趟地过来查看情况。与其将“已清理”的信息报到上线然后再由上线逐一通知到个人,这样直接修改痕迹显然是更加方便的做法。

蒋明光激动到说不出话,他用力握住杨研的肩,猛地摇晃了几下,“杨研,你掀开了妖理会历史上崭新的一页!这将是一座高耸的里程碑!上面……”蒋明光顿住了,他本来想说:上面将刻着你我的名字。但是他知道,自己做的这些不符合妖理会规矩的研究早晚都是会曝光的,届时他的名字会从那座里程碑上被抹去。

后人将只知杨研,无人再念蒋明光。

“我们将亲手折断那把剑。”他改换了说辞,虽然很僵硬,但是杨研并没有多问。

妖理会的历史在这栋只有两个人的建筑里悄然拐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一条将影响妖怪与人类这两个群体的未来的道路,而亲手将历史引向这条道路的蒋明光此时还沉浸在研究有所突破的喜悦中,丝毫没有注意到杨研那无人可以看透的表情和背后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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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研与蒋明光在那间实验室中提出的理论被称之为“记号假设”。

记号假设被提出后半年,蒋明光成功破解超界打击感应阵列运行逻辑。

记号假设被提出后两年,蒋明光造出了第一台超界打击屏蔽装置,其屏蔽率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八。

这是妖理会历史上光辉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