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一直觉得自己的这位上官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老狐狸,精于世故,又一心想要带着荣耀致仕,如今遇到这么一档子糟心事,不把黑锅甩到自己和叶远舟的身上就算是很客气了。
万万没想到,他非但没有甩黑锅,反而还在皇上面前言辞恳切地将功劳都给了自己。
这让杜若心里头多少有那么一点不大自在,为自己之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揣度感到汗颜。
皇上对于杨刺史的这一番话似乎也很满意,赞许地点了点头,又看向叶远舟和杜若。
“叶家满门皆是武学大才,仲泽幼时便头脑聪慧,虎父无犬子,仲泽能够如此,朕倒是并不觉得惊讶。
正因如此,更应多多磨练,日后定能成大器。”皇上对叶远舟的态度倒是始终亲切,这会儿甚至直接称呼了他的小字,“反倒是杜爱卿的表现,着实令朕诧异。
胆大心细,以民为本,如此心胸胆色,果真不输男儿。
若是世上女子皆如你这般,那朕变革女科、启用女官倒也未尝不可!”
叶远舟和杜若面对皇上的夸赞,都表现得极为谦逊,恭恭敬敬作出回应。
一时之间御书房之中气氛变得祥和了许多,连原本冷汗涔涔的杨刺史,这会儿内心里也略微安定了几分。
他再怎么资质平庸,毕竟在这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半辈子,总还是摸出一些门道来的。
看皇上的这个态度,对人因为“红颜露”、“姣容膏”一事震怒,但应该也不会打算对他们这几个多少带着点“办事不力”的官员深究严惩。
君臣之间又说了一会儿话,又有内侍来报,说是国师求见。
皇上一愣,连忙叫那内侍带国师进来。
内侍应声退了出去,很快又重新返回来,引着一位白衣男子打从外面走了进来。
这男子瞧着仿佛只有三十几岁的模样,身材清瘦修长,穿着一件白底坠着墨黑花纹的宽袖长袍,乌黑的头发一半松松散散束在脑后,剩下一半干脆就披在背后。
此人步伐飘逸,长长的袍子遮住了腿脚,乍一看仿佛整个人从外头飘了进来一样,不见什么起伏,一张俊美异常的脸上也不见任何情绪,淡得就像水一样。
那气质,那容貌,仙风道骨,犹如天上谪仙人一般。
杜若虽然初入朝堂,但并不是耳目闭塞,什么都弄不清楚。
若是说别人她或许还可能未曾听闻,但是国师别说是在皇宫里、京城中,便是在她老家玉州那也是鼎鼎有名的。
相传这位国师名叫宇文阙,是一位隐世高人的关门弟子,自先帝在位时便被拜为国师,颇受器重。
至于为什么当初先帝会那般倚重这位国师,民间的说法倒是不大一致。
有的说这位国师上知天文下晓地理,能够帮助先帝占天象卜凶吉。
有的说这位国师实际上出身妖异,是用了邪门歪道的本事迷惑了先帝。
更有甚者,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说这位国师虽为男子,却生得俊美异常,别说是寻常女子,便是后宫佳丽放在他的面前都要黯然失色,因而才格外入了先帝的眼……
最后这种说法自然还会有许多的“佐证”,不过杜若就没有听到了,因为当时她是被父亲捂着耳朵拽走的。
父亲告诉她,非礼勿听,听了以后容易给自己招惹麻烦。
不过细节虽然没听到,这事儿杜若还是留下了印象,如今亲眼见到这位国师,也不得不感慨,虽然民间的传闻甚是离谱,对于这位的样貌说得倒是很贴切。
只是,一位备受先帝倚重的国师,竟然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的模样,这倒是让杜若多少有些诧异了。
宇文阙似乎并没有注意到立在一旁的三个人,进门之后便径直走到皇上案前,微微俯身施礼,双手捧出一个小匣子递了过去。
杜若看到他的手雪白修长,如羊脂玉一般的小指和无名指上各带了一个纯银雕花的指套,指套细长而尖,将他那两指藏于其中,也让原本仙气飘飘的气质因为这小小的饰物而平添了几分妖冶。
“陛下,臣祭天祈雨已经礼成,请陛下将此符置于案头,三日后再叫人送去祈风殿,置于匾额后头的高梁之上,便可保今年风调雨顺,农耕不误!”宇文阙递上匣子,开口说。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也很缓慢,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皇上对他似乎也很恭敬,站起身,从书案后头接过那个匣子,按照宇文阙的要求置于案头,和颜悦色地对他说哦:“国师辛苦!”
“微臣的本分。”宇文阙淡淡道,他目光朝叶远舟他们这边瞟了一眼,“臣不知陛下在与人商谈要事,贸然闯入,多有失礼,还望陛下谅解。”
“无妨,”皇上一摆手,“国师来得刚好,松州刺史和司马,还有上轻车都尉叶远舟,刚刚向朕禀报了一件诡异之事,朕想听一听国师的意思。”
说罢,他冲杜若示意了一下,杜若赶忙向宇文阙见了礼,把“红颜露”一案言简意赅地描述了一遍。
虽然她并不明白这种事情为什么要对国师讲,但皇上既然如此倚重这位,她也没有违抗皇命的胆子,人家说要怎样便怎样吧。
宇文阙之前应该是认识叶远舟的,看到他在这里并不觉得惊讶,对于杜若,之前他倒是没有怎么注意,直到杜若在皇上的授意之下开口,他才将视线投向这边,将杜若上下打量了一番。
待到杜若说完,宇文阙目光凉凉,语气淡淡:“早先我曾夜观天象,见北边填空,女土蝠光芒异常耀眼,后来便听闻我朝出了一位女探花。
没想到才过了这么短的时间,杜司马便立此大功,果然不同寻常。”
杜若连忙拱手自谦,对宇文阙的这一番称赞表现得诚惶诚恐。
虽然世人都喜欢赞誉,但未必所有赞誉都是好事,尤其自己作为一名女子,考科举封司马,这都已经是前无古人的事。
后有没有来者……也不得而知。
虽然说在自己当初女子参加男科高中探花,圣上非但没有责怪,还啧啧称奇,给自己封了官,那也只能说明圣上宽厚。
只是君心难测,过去觉得是奇女子,不熟男儿的大才,或许转后一日,心思一转,就成了祸国妖孽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