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郊，一处僻静的别院的莲花池下，正在开着一场会议。</p>
这场会议都是些江湖上有名望的名门名宿。</p>
大夏的江湖早已被驯化了，毕竟江湖本质上都是一群以武犯禁者自己定规矩的地方，一旦现代化的秩序建设好了，那么这些暗中的规矩地盘就要缩小，被迫压缩到正常来说看不到的地方去。</p>
玄天司收容了江湖，也将江湖规矩那一套代入了玄天司内部，因此苍龙七宿的名号和名次争夺，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一次武林大会，需要决定出武林盟主的位子。</p>
跑江湖也好，混体质也罢，靠的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有能力也不够，还得熬资历，光有资历也不行，还要能办事会办事，能够体贴上司，能够提拔下属，无一例外都是火候。</p>
这个会议室中的便是这群火候足够的聪明人们……他们未必是完全立场相似的利益群体，但说是沆瀣一气也绝不冤枉。</p>
自古以来，朝廷鹰犬和江湖绿林的关系就不太对付，但这也并不涉及到什么善恶问题，仅仅是屁股不一样，利益问题最重。</p>
放在如今玄天司亦是同样……很多事，不是武林盟主说了就算的，所谓武林盟主只不过仲裁方，需要平衡各方面的利益，围绕在玄天司内部的各方门派势力互相纠缠了几百年时间，再加上新晋的新贵，各怀所求，所有私心，就像是一张大网，密密麻麻的散布于大夏各地，而同一张网的同一根丝线上缠绕着其他丝线，被四面八方的拉扯，有着门派之争，夹杂着新仇旧怨，正派邪派，南派北派，传统新潮，正统旁支……如此复杂的纠葛，单靠一个人来仲裁是不可能的。</p>
玄天司虽然是为此而设立的机构，但总归有人打算绕过它。</p>
主要原因是在于道门本身的风格就是求仙问道，玄天司里办实事的也大多是这批人，道士嘛，爱信信……人家修仙练气，主打的就是一个随心所欲，所以利益诉求很少。</p>
过去有张天师和道门正宗压在上面，很多事都不显山不漏水，而如今道门似乎有了衰败迹象，佛门反而逆势崛起，掀起了佛道之争，其他人可不得见风使舵考虑一下自己是不是该换一换支持方？</p>
会议场内交谈声互相交错，各抒己见。</p>
“这一次玄天大醮，排名将会决定将来五十年的格局也不为过，诸位理应都打算争一争吧？”</p>
“有什么好争的，提前安排好了便是……你真打算让上擂台去拼个你死我活？”</p>
“那谁先谁后？你说了算数？以综合门派势力来说，我点苍保四争三不过分吧？”</p>
“你点苍这点微弱势力能不倒退就不错了，依我看，还是保持顺位不变比较好。”</p>
“放屁！若不变，这玄天大醮开了和没开有什么区别！”</p>
“反正前两者肯定还是在佛门和道门手里，你们还不如少说几句。”</p>
“此言差矣……”</p>
主座上，一名穿着青衣的中年人晃动着羽毛扇开口，现场会议也是随之安静下来。</p>
有人问：“陈大先生有何高见？”</p>
“此次玄天大醮的主要在于佛道之争……”陈大先生平淡道：“诸位所求，莫过于一個提前的可以预料到的结果，且尽可能保证自我的有生力量，与其盯着后面的位置，还不如往前看一看。”</p>
“道门佛门可不是我等能拉下马的……”</p>
“哈哈哈，非也，我不是这个意思。”陈大先生举起羽毛扇：“诸位都是聪明人，理应看的出佛门当兴，道门式微，往日诸位总是看着玄天司之内，为什么不考虑更进一步？非得局限于此？诸位理应觉察到……神武司才是最合适的归处吧，玄天司海纳百川说的好听，不过是一块圈养地。”</p>
“这……”</p>
“让我们改投神武？”</p>
“非也，我的意思是，兼并之。”陈大先生晃动折扇：“若是玄天司、神武司合为一体，诸位觉得如何？”</p>
这话说的在场之人无一例外都很动心，但……</p>
“这如何可能，大夏十司创立至今，从未有过兼并之说吧？”</p>
“神武司独立在外，本就是为了削弱江湖门派影响，下有英雄楼，上有武圣阁……”</p>
“过去未曾有，不代表将来不能有。”陈大先生平淡道：“武圣阁不过四位封圣，而如今佛门已有三位菩萨，若是支持佛门进入神武司……”</p>
他观察了一圈周边人的目光，继续道：“就算诸位不情愿，难道神武司就会放过各位？西陵王的事件牵扯甚广，当下人人自危，武圣阁、神策府先斩后奏，杀的人头滚滚。”</p>
“这到底是真的为了扫清西陵王留下的沉疴，还是故意在扼杀玄天司内的宗派势力？”</p>
“再者，真的让那群后生们把刀悬于头顶，各位能够肯定下一个死的会不会是自己？”</p>
听到这里，众人面沉如水。</p>
他们之所以开会，也是感受到了直接的危险，西陵王余毒很深，内部格局最复杂也最容易被收买的玄天司被渗透的最狠，但若是真要刮骨疗毒，在场的不少人都得被拉去砍头。</p>
一片沉默中，角落里的座椅上响起个声音。</p>
“所以陈大先生的意思，就是让各个宗派给佛门当狗，等它去收拾了武圣阁？”</p>
“玄天司吞并神武司这种事，光靠佛门有能力还不够，更重要的是来自上面的圣意。”</p>
“武圣阁被依仗这么多年，如今又出了一个神策府，当代又是千年以降的盛世，神武司内人才济济。”</p>
“佛门凭什么去挑战武圣阁恭维京师的地位？”</p>
“如此改天换地的大事，光靠陈大先生的一张嘴还远远不够。”</p>
“你放肆！”有人怒道：“给陈大先生道歉！”</p>
陈大先生望着角落里的人，慢条斯理道：“我自是还有别的安排，神武司虽强大，但绝非没有弱点，神策府太年轻，还差的很远，如今更是不足为虑……值得忌惮的只有武圣阁，至于改天换地……自是有办法的。”</p>
角落里继续传来声音：“在场各位都是地方名门名宿，却不思报效国家，反而拘泥于一家一姓一门一派的小事，若是有真本事，直接加入神武司寻个高职很难么？”</p>
“你大胆！宗派传承乃是大事，你到底是谁，在这里大放厥词，不敬先辈！”有人拍桌怒骂。</p>
“宗派传承……不过都是武道的一部分，佛门道宗皆有大传承，而诸位有的是什么？”角落中冷笑声不断：“若是传承那么重要，那为何不见各位宗派里出位武圣？”</p>
“哦……花间派的确出了一位武圣，却是被伱们亲手赶出去的！”</p>
听到这一声嘲讽，花间派的副宗主忍无可忍，丢出跟前的器物，青瓷杯盖激射而去，还用上了暗花三叠的手法。</p>
速度之快只余下一道残影。</p>
这茶杯盖子中途忽然被定格在半空，像是进入了减速带，强横的冲击力消弭无形间，彻底停滞后，落地摔成粉碎。</p>
“啊？”</p>
“啊这……”</p>
“你到底是何人！”</p>
现场一通混乱。</p>
陈大先生握着扶手起身，云淡风轻的表情变得凝重，继而再度变化成了一副笑脸。</p>
“好本事！”他鼓了鼓掌：“既然是神策府的贵客来了，为什么还要隐藏身份？”</p>
角落中，来者扯下伪装。</p>
慕遥夕手中一面墨色铁扇。</p>
目光扫过四周：“玄天司这么多年，原本早该完成内部一统，却还是互相勾心斗角，可见尔等都是群蝇营狗苟之辈，内心毫无大义可言，将你们放置于此，就是认定你们这些人早已落后时代，不堪大用！”</p>
“神武司和神策府可不会收下你们这群脏东西……会污染环境的。”</p>
当面嘲讽。</p>
可会议场中，已经没人在意被骂个狗血淋头了。</p>
他们都清楚神策府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那绝对不是来做会议记录的而已！</p>
有人已经悄悄摸到门口位置，打算离开，结果一开门，就被连人带门的踢了回来。</p>
会议室的门外，白衣的青年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怀里抱着一把很长的大刀，任南北收回右脚：“听说这里有人在图谋造反，一个个都站稳了不许动，等我把你们的脑袋带回去好好审问审问。”</p>
现场一片慌张，看到任南北就跟小鬼见了阎王爷似的。</p>
他手里的斩草刀，杀的了世家，也斩的了宗派！</p>
玄天司中风声鹤唳，还不都是因为他这个砍头狂魔得了个先斩后奏的职能。</p>
多少人看到任南北堵门的时候，心里第一反应就是‘完了，芭比Q了，这辈子到头了’。</p>
“不愧是当代骄阳……”陈大先生看了眼任南北，又看了眼慕遥夕：“你们有这份魄力直捣黄龙，的确在我预料之外。”</p>
“陈大先生，你不过一个山野隐士，不属于玄天司，却在西陵王的幕僚团队里，如今他死了，你还在这里发号施令，运筹帷幄……”任南北握住斩草刀的刀柄，雷霆化作滚珠，嘀嘀哒哒落满堂：“你是太岁化身！”</p>
“抓到现行了。”慕遥夕冰冷道：“今日在场者，和十凶勾结，和太岁勾结，一个不留！自裁者，尚可留一份全尸和体面！”</p>
陈大先生却不慌不忙的说：“你们是很有魄力，但我不会收回之前的评价……”</p>
“神策府，还是太年轻了，差的太远，不足为虑！”</p>
任南北笑：“我喜欢嘴硬的人。”</p>
“你们知道我为何这么评价？”</p>
“因为白玉京已经死了！”</p>
陈大先生冷笑一声：“没了白玉京和武圣坐镇，你们拿什么来应付更强者！”</p>
他陡然捏碎手中一物，好似是一颗佛珠。</p>
下一刻，金色的大手从天上罩落。</p>
此时所有人想走也来不及了。</p>
那硕大的五指一握，佛光遍野，掌中佛国。</p>
这一招来的实在太快。</p>
即便慕遥夕和任南北有心抵抗，却也根本逃不出去。</p>
佛门菩萨的掌中佛国，一旦发动就是完全的领域封杀技能。</p>
毕竟佛陀可不是耶稣，手掌心没有一个漏洞让人钻出去。</p>
四周的环境已经变成一座金色的佛门大殿，四面八方伫立着一座座佛塔，造型古朴，气息庄严。</p>
一名菩萨端坐于金莲之上，身形伟岸过百丈，居高临下俯瞰众生，光是投下的庞大阴影便叫人窒息。</p>
“阿弥陀佛——！”</p>
佛门塑金身。</p>
恢弘浩大的声音响起的同时，一股梵音咏唱便直接灌入意识海中。</p>
周边会议室当中的名门名宿们纷纷膝盖砸地，哐哐哐的跪了一地，深感自我渺小，仿佛下一刻就要看开一切遁入空门。</p>
这不是他们的自我意志坚定与否，这群人里不乏四阶大宗师，可佛国一旦展开，想要度化谁，完全是看菩萨自身意愿。</p>
所谓度化，和强制洗脑很是相似。</p>
在佛门中，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也不是你说自己放下屠刀就算数的，必须是佛门的人说你已经放下屠刀，那才算是度化。</p>
这放在佛门当中都算是功德和功绩。</p>
但这一招佛光普渡也不是对谁都用。</p>
慕遥夕感到额头一疼，紧接着冷哼一声。</p>
任南北同样有律法雷霆护体，他本就是桀骜不逊者，自然不可能此时朝着金身跪拜。</p>
金身菩萨继续高声道：“既见我佛，为何不拜！”</p>
佛法的威严宛若山崩般倾泻而出，沛莫能御的光芒万丈汹涌而来，将两人席卷吞没在其中。</p>
这佛光丝毫没有半点温和的感觉，只让人感觉无穷霸道，稍微意志不够坚定的人，都会被佛光活生生冲垮。</p>
慕遥夕最为先天英灵血脉，面对精神方面的控制抵抗是拉满的，她勃然大怒：“佛门菩萨，这是要强行度化我等？秃驴，你不怕武圣回来拆了龙象寺！”</p>
而任南北在一旁抵抗就要更加艰难，手里握着的斩草刀都有些松弛了。</p>
他低着头，竟是喃喃自语：“杀人真的能救苍生么，尘世如火宅，我这么做，岂不是抱薪救火，我真的……”</p>
没说完就被铁扇敲在脑门上。</p>
“你糊涂什么呢！”慕遥夕怒敲道：“你清醒一点！”</p>
任南北睁开眼睛，声音艰难：“我，我尽力了……”</p>
金身大佛继续高声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脱离苦海，回头是岸！”</p>
又是佛掌下压，顿时两人感到肩膀上多了一座五指山，任南北当时被压出了猴叫声。</p>
“你想想你媳妇！”慕遥夕大喊道。</p>
“我没有媳妇！”任南北苦笑，对不起，他是个单身。</p>
“那你想想你兄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