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前次加上此次,墨雪一并谢过。”楚识夏微微颔首,“现在我来回答小侯爷的问题,我并不指望今日之事就能收服三卫所,相反,他们也许还会记恨于我。”
燕决皱眉,“为什么?”
三卫所的“少爷兵”背后根深树大,楚识夏此举无异于在朝中树敌。
“小侯爷以为,羽林卫如何?”
“羽林卫多为世家子弟,骄纵顽劣,不堪大用。”
“禁军如何?”
“与羽林卫相差无几。”
“京畿卫又如何?”
燕决逐渐咂摸出点不同寻常的意味来,“京畿卫多为军户出身,训练有素,比之羽林卫和禁军,相差不止一星半点。”
“禁军护卫宫禁,羽林卫管束世家子。然而无论禁军统领姓什么,羽林上将军是谁,在京畿卫面前,两军不过一张薄纸。”楚识夏的指节在桌上一扣,震人心弦,“而京畿卫,十年以内都还姓陈。”
燕决瞳孔一颤,震惊地看着她。
这话虽然大逆不道且诛心至极,却是帝都个个明眼人都回避的事实。
“陛下为什么能把你安排进羽林卫,又为什么能直接授我羽林卫三卫所官衔?”楚识夏一手撑在桌案上,微微俯身靠近燕决,轻声道,“并非陛下技高一筹,只是‘那位’不在乎。”
用两支一捅就穿的军队迷惑皇帝,让他以为自己尚有和摄政王一斗的实力,暂缓他对东宫的戒心,再划算不过。
然而燕决想的更直白——倘若摄政王逼宫,拥护太子继位,羽林卫和禁军根本没有抵挡的实力!
摄政王并非不能,只是还不想。
“羽林卫已经烂到了根里,除刮骨疗毒之外,再无他法。”楚识夏眼睫一掠,像是湖面惊鸿的影,婉转写意,睫毛下的眼瞳波光粼粼。
“虎口夺食,楚小姐好胆色。”燕决叹服。
“小侯爷不也一样吗?”楚识夏笑了笑,流露出几分真心实意来,“我于权位并无贪恋,只想家人安好……可身在帝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很多事由不得我。纵然前路刀山火海,我也只有闯一闯。”
燕决沉默了。
燕决又何尝不是如此,若他不争不抢,他和妹妹早就被那群居心叵测的亲戚生吞活剥了。他投诚皇帝,不止为酬报国之志,也是为求王权富贵。
“天色已晚,我就不留小侯爷了。”楚识夏摆出送客的手势,“日后就是同僚,劳烦小侯爷多多关照。”
——
晚饭,玉珠痛苦地坐在桌前,看两个祖宗隔着一张桌子对峙。
楚识夏抱着胳膊坐在一侧,头上繁复的珠翠都卸了下来,没有妆容修饰,英气勃勃的眉眼只有孩子气的嚣张,却没有锋利的戾气。沉舟一如既往地没有表情,活像尊玉石菩萨,脸上每一根线条都透着冷硬。
“我说过,不管听到别人说什么,都不能下那么重的手。”楚识夏按捺住性子,打算先听沉舟解释,“你为什么要打三皇子的屁股?”
玉珠被这句话砸得几乎昏厥。
怎么又和三皇子扯上关系了?
沉舟撇开头不回答。
楚识夏不依不饶地绕到他面前,掐着他脸颊两侧的肉,笔直地望进他潭水般的眼睛里,“还是我不知道的时候他得罪你了?”
“我讨厌他。”沉舟被楚识夏捏得脸颊上的肉挤成一团,嘴巴嘟起来,像个赌气的小孩子,手语打得飞快,像是生怕楚识夏追问为什么。
“他就是个蠢货,对我们没有威胁。你为什么讨厌他?”楚识夏非要问个究竟,沉舟很少会主动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三皇子跟他连句话都没说上,怎么就记恨上了?
沉舟斜斜地觑她一眼,眼神微凉,像是要一点点挑开她的皮肉,把她的心肝脾肺剖出来看个分明。
“我为什么不能讨厌他,”沉舟咄咄逼人起来,“难道你喜欢他?”
楚识夏被他这反常的逼问惊得愣住。
落在沉舟眼里,这就是默认,他无理取闹地咬牙切齿起来,恼怒地挥掉了楚识夏的手。
“你胡说什么,我喜欢管家养的黄狗也不能喜欢他啊!”楚识夏震惊于沉舟的胡搅蛮缠,“我图他没断奶,还是图他脑子不好使?”
沉舟只听自己想听的,紧紧地抱着剑,像是抱着自己唯一的倚仗,重重地别开头去。
楚识夏一个头比两个头大,直觉今天自己要是哄不好他,这人马上就要抱着剑离家出走——像被主人抛弃了的小猫,背着自己唯一的行囊流浪。
“我不喜欢三皇子——不对,你别想扯远了,你到底为什么要打三皇子的屁股?”
楚识夏在沉舟面前转来转去,像是叼着小猫尾巴打转的小狗。沉舟摆出一副“我不听我不听你就是喜欢三皇子”的样子,坐在原地扭来扭去,就是不肯回答她。
玉珠心力交瘁,简直不敢相信如此孩子气的两个人,一个刚刚把羽林卫搅得天翻地覆,一个片刻前还在和没落侯门的后代剖析帝都军力局势。
她重重地捂住额头,在心里向远在云中的镇北王祷告——这俩人至少先把饭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