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如果换成是我呢?(1 / 1)

却见他摇了摇头道:“你们不像,无论是长相还是脾性。可能在平儿的眼中,你长得比任何人好看,但是她在朕的心中是最美的。脾性就更不用说了,她温厚纯良,而你表面看似温软实则很刚硬,平儿在你身上定然没少碰钉子。”

“……”他这是为他孙儿平反来了?也真是难为了一个祖父为孙儿筹谋的苦心了。

我不便反驳,只能默然以对。

朱元璋轻抿了一口茶后又道:“可能冥冥中自有天意吧,朕想为平儿铺平道路,当年秀英是朕的福星,在择选名单里朕一眼就选中了光禄寺少卿马全之女。哪晓得平儿学会了暗渡陈仓,将你偷偷与那马家之女给调换了。木已成舟,朕本不想再多管,却又发生之前那事,平儿来求朕赐这兰苑于你时知他用意是什么,最后朕还是准了。”

这话我不知该从何接起,只得拎起茶壶继续为他斟茶。而他的神态却难得有些怔忡,眸光射向我时也不再那般犀利:“刚刚朕走进来,看见你蹲在园中时真以为重回到二十年前,秀英在移植兰花的场景。只是,物是人非啊。”

见他诸般感慨,我不由轻声劝慰:“皇祖父,物是虽人非,可马皇后从未离开,她一直都住在您的心里,莫要太过难过。”

他怔了怔,眼神瞬间茫然,等恢复清明时他苦笑出声:“还是你看得通透,是啊,秀英住在朕的心里,永远都不会变。还有,你既然唤我一声皇祖父,当也唤她一声皇祖母才是,哪有称呼马皇后的?”

“皇祖父教诲的是,皇祖母的好必将载入史册,让后人世代对她尊敬有加的。”

看见眼前的这位帝王脸上露出像孩子一般的笑容,好像我刚才夸的那个人是他似的,忽然就想到了阿平,假如有人当着他的面夸我会是什么表情?应该也与他的皇祖父这般吧。

都说朱元璋的诸多儿孙里,朱棣是最像他的人,可其实阿平也有像他的地方。在普通的家庭里,一个祖父钟爱自己的孙子乃天经地义,可在这皇权家族中,朱元璋有26个儿子,相信这时孙子也应该也不少了,他却偏偏独宠阿平。

只是这独宠却未必是好事,朱元璋,你可知道即便你再英明神武,但等你一朝故去这个你本以为筹谋安排好的天下就开始动乱,而你一心保全的孙子也将在历史洪流中浮沉。

你若知道将来,可还会有当下的决定?

这许多事我没法开口,却总在心中盘转。关键是我找不到办法来阻止这件事的发生,人微言轻还至少能言,我连言都不能要怎么来扭转局势?

“你在想什么?”

我其实并没走神,只是在沉默间念滚而过,难得老人用平和的眼神看着我,应该只是随口一问。想了一下便回道:“我在想未能与皇祖母谋面,若有幸能见到定当受益匪浅。听阿平提及时,可从他语气里听出十分尊敬和挂念。”

“他啊,也就是多听他父亲说起罢了,秀英故去时他还小呢,还记得抓周时平儿一手抓了毛笔,一手抓了文书,秀英便笑说将来平儿定像他父亲是个文人,哦对了,平儿这名字还是秀英给取的呢。”

我略感意外,原来“平”字是马皇后给取的,那应当意指平平顺顺吧。不过当时阿平的父亲还在世,而阿平又是庶子,无论是朱元璋还是马皇后在那时应当都不会想到最后皇权落到了阿平的头上。

既然朱元璋主动提起了,我也顺着他的话道:“看来皇祖母是一语中的,阿平真的从文了。倒不知他之前科考成绩如何,有否进到前三元?”

说起这个孙儿,朱元璋虽然不像刚才提起马皇后时笑颜逐开,但眼神中却有骄傲与满意,他说:“平儿的成绩若放榜就是状元,他的问策十分有见地,比起他父亲当年都更有远见。这期间朕带了他上朝看奏折,教他论政,领悟力极高,除了能听进朕的策略,还会举一反三,假以时日定能有所才。”

夸的是阿平,理应我该开心才是,可心中却越发沉甸。

朱元璋对阿平越满意,就意味着他往帝王路越来越近,加上他本身就已经是皇太孙的身份,诏告了天下他将会继承皇位。要想在这四年不到的时间里让朱元璋收回成命,除非是阿平犯下什么大错,可皇家之内若犯重错动辄就是杀身之祸,这个度要如何把握?

我很愁,又无处可言。

朱元璋喝完了茶就起身了,来到院中又看了一圈后才摆摆手让我不用送离开了。等转身回走进屋,我在桌前坐下盯着对面那个已经空了的杯子,心思飞转。

假如阿平真的是经世之才,有没有另一种可能,让他可以摆脱那既定的命运?比如,改写历史。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朱棣骁勇善战太厉害,同时也不甘心皇位就此落入侄儿的手中,若是朱棣能够熄了这夺位之心呢?也是冥冥中有天定,当初我若没有去温泉边就也不会遇见朱棣,或许他真的就……伤重不治了,又何来这后面的一切呢?

但是脑中闪过朱棣的身影总不免想起梦中人说的话,当初不确定时我都没有半分犹豫,更何况今时今日呢?轻叹了口气,都不过是空想,无论哪条路都行不通。

阿平回来就问起他皇祖父的事,我据实以告,他听后感慨说这还是他皇祖父第一次踏进这扇门,当初最开始都将这里给封了,后来虽然解封了但皇祖父也从未来过。

我微笑着问:“他们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皇祖母去世时我还不记事,只有模糊的印象皇祖母抱着我坐在这院中的摇椅上。后来大了曾向父亲问起,但都被呵斥了,关于皇祖母的事几乎成为了宫里的禁忌,没人敢提。”

我挑了挑眉,“你却敢提。”

阿平面色微微怔忡,顿了片刻才道:“以前我不懂皇祖父的心情,而这次找不到你的那期间,我每每回到你曾住过的宅院,就觉心绪纷杂,而银杏村的家中,更是觉得屋子空寂的让人发慌与恐惧。相信祖父曾经在皇祖母离开后走进这里与我是一般的感受,那空落的滋味会一直提醒自己已经失去和再难回头。”

“既是如此,为何你还要在他跟前提起你皇祖母,这岂不是会触动他的伤心吗?”

“皇祖母走得太久了,皇祖父也该从中走出来了。”

初一听这话不觉得有什么,可细细体味后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了,“你希望你的皇祖父不再去惦念皇祖母?”果然见他点头:“这么多年间皇祖父日日为国事操劳,没有一天停下休息过,不该再被困在陈年过往的情谊里。”

我眯起眼看着他,轻幽而问:“如果换成是我呢?”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我重复自己的话:“如果换成是我,有一日比你先走一步,你是否也会像此时一样及早将我忘记?”

愕然先在那张脸上出现,随即是惊慌地来抓住我搁在身前的手,他急切而道:“兰,你怎会有此想法?什么叫你比我先走一步?这是不可能的事。”

“为什么不可能?”我轻声反问,“生老病死乃人之常事,更何况还有许多不安定因素,没准哪日我就凭空消失了也说不定。所以你其实是对的,与其沉浸在痛苦的过去里,不如放下了走出来。”其实我就是不安定因素,来时毫无征兆,无从知晓我将在这里待上多少年,可能是一辈子,也可能十年八年,或有一天我又突然因为某个原因而消失,阿平若有此般念头其实是好事,总比日日夜夜活在失去我的痛苦之中要强。

可难免,心中有痛。

谁愿意被深爱的人放下,然后遗忘呢?人是这世界上最自私的动物,一面嘴上喊着希望对方可以放下,可哪怕两个人再无可能内心深处还是希望自己永远刻在对方心中的某处,不被遗忘。这样的念想,可以说是成为了人类的本能。

阿平没有来反驳我,只是那双黑眸里有什么寸寸泛开,等我辨清那是痛色时他已经扑了过来。两人本是坐在椅子里的,被他这样一扑我完全不及防而后倒,随带着两个人都摔向了地面。以为肩背必要撞上地面了,却在霎那间一个翻转变成阿平垫在身下的姿势,钝钝的声响鼓动了耳膜,而我跌在他的胸口。

正想爬起来骂他发什么神经,可再次被他翻转而过,这回我是被压在了他身下。

原本在外头候着的绿荷听见里头这般动静急匆匆地跑进来,口中还在问:“娘娘,发生什么事了?”却没想被阿平怒喝出声:“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