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残忍的背后意味着什么?我竟渐渐相信朱棣的话:“那现在他去了哪?”
朱棣不答反问:“他给你安排要去哪?”
眼睛一亮,“尧关?”朱棣点头。
在没见到阿平之前我这颗心不可能放得下,一直都说自己不是个悲天悯人的人,见过战争的残酷后我更想抓住自己能够抓得住的东西。所以当朱棣提出送我去尧关找阿平时我没有反对,只再一次环顾了眼四周,便深吸一口气跟着朱棣走向一路跟过来的马车。
长宁见到我十分紧张地拽紧了我,急声询问:“怎么样了?姐姐有没有事?”
“我没事,长宁别怕,我们已经安全了,这就去尧关。”
“现在去尧关吗?殿下呢?七哥呢?”
我拍了拍他的脑袋,“别问了,姐姐跟你一样糊涂呢,等会儿见到了就知道了。”
一直赶路到天黑大军才抵达尧关,没有心思去想其它,一心期盼在尧关的城头能够看见阿平的身影。走出马车抬起头,昏黑一片中只隐隐有火光,看不见那零落的身影是否有熟悉的。朱棣命人上前吆喝,高举篝火照亮帅旗,这才见城门慢慢从内而外开启。
看着这昏黑的尧关我几乎是泯灭了希望,可下一瞬从门内马蹄声响,一群兵士齐整地骑马出来。远远听见那处询问:“是元帅前来吗?”
朱高煦一听便高兴地喊了起来:“是老朱!”说着不等朱棣开口便先扬声而应:“老朱,是我们。”听他们此般称呼,来人是那朱能?也就是他们口中的朱将军,那他已经来了尧关,阿平呢?朱棣不是说……
心念翻转间顿然止住,因为我看到其中有一骑速度特别快,直接越过了其余所有的马匹,而马上的身影也越渐熟悉。我屏息等待,只听见马鸣声响,眼前黑影一闪,等我再定睛时那马上的身影已经疾冲而来,下一瞬我就撞进了一个怀抱。
我木木地问:“是阿平吗?”
“媳妇我错了,我不该让你去随军突围的,我好后悔自己下的决定,竟将你置身于那样的境地。”慌乱的,失而复得的,惊怕的,混合了这许多情绪的嗓音抵进耳膜。
再熟悉不过的怀抱啊,我的阿平。
我静静地任由他拥抱,心绪繁杂难平,之前一心牵挂着他,等到这一刻终于在他的怀中了才体味出来,原来劫后余生的滋味是这般的。
祈愿这场战役快快结束,也祈愿我与阿平再不要分离。
等情绪平复下来阿平才将我松开,目光流转至朱棣那处,“王叔。”
他没有言谢,但听出其语气也是感慨万千。我悄然在下握住了他的手,立即感觉到他反握了回来,并且握得极紧。
朱棣策马来到跟前,微俯了视线看我们,语气寡淡地道:“大家都先入关再作商议吧。”
没人有异议,军队驻守在城外扎营,一干将领都先后入了城。城守早已闻讯候在门处,一看到朱棣便俯首到底行礼,朱棣让其免礼,那城守起身后便道:“这位小将军来时说王爷您即刻就到,小臣还不信,没想当真能逢迎您大驾来我尧关小城,还请王爷快快随我来。”
听到此处我眉头一蹙,那城守竟是不知阿平身份,只当他是一名小将?回眸瞧着阿平的装束大致明白事情原委,想来阿平入关时并没告知其身份,或是随了朱能将军一同前来,这城守便只当他是朱能身边的一员小将了。也确实容易让人误会,与一般士兵无二的盔甲,应该是与那林中牺牲的士兵交换而穿的。
正自念转间听见朱棣突然沉冷了声呵斥:“大胆,皇太孙殿下在此,岂容你无礼?”
城守怔愣住没反应过来,左右张望并询问:“皇太孙殿下在哪里?”朱高煦顿时先笑起来:“炆哥,你这是真人在前却不识啊。”
我在旁算看出点明堂来了,他们父子是有意让阿平在这城守面前树威,而阿平并不愚钝,飘过去一眼后就淡声道:“既然在外,就不讲这些虚礼了。”
城守这才恍然大悟,惊看了眼阿平后就吓得一个倒栽摔在了地上,但又立即动作迅速地爬到阿平脚边叩首,口中连声喊:“皇太孙殿下,是小臣有眼无珠,不识泰山在眼前。小臣实在是太过糊涂了,恳请殿下恕罪。”
阿平对此皱了皱眉,往后退了半步后道:“不知者无罪,免礼吧。”
皇家威仪不言自表,这些东西恐怕早已经生在他骨子里了。阿平有一点好,他没有像诸多皇子皇孙那般有天生的优越感,哪怕他当真是天之骄子,可他依然能吃得贫苦,受得旁讽。只是偶尔会脾气臭一点,但那也只是面对自己人的时候,在外人面前的他从来都是温文尔雅。也就他能将一个副帅将领也扮演的文儒之气了,就难怪人家城守轻看了。
等那城守颤颤巍巍地起身时,我看他已经满头大汗,显然是当真被吓到了,而且起身后那冷汗还在直冒,估计是想及了之前种种无礼行为而后怕。但我们都无心理会他,进城之后阿平与我一同上了马车,长宁被他给“驱逐”出去让燕七带着了,独处的空间里两个人都没开口,因为此时并不是细说的时机,可手却彼此紧握着对方。
阿平在想什么我无从得知,自己脑中盘转的念是——还好,他平安无事。
人生有三样东西是无法挽留的:生命、时间和爱。
其中生命排在了第一位,生命不可回转,若没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再没比此刻更珍惜能够握着他手的机会,只要想及之前那个身穿他盔甲的人身中黑箭、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的画面,就感到心惊胆颤,那一刻我整个脑袋都是混的,每一步走在路上都觉踏不着地。
再不要经历此种了撕心裂肺的时刻了,我只想握着这个人的手一路往前就好。
忽觉马车停下,立即城守在外道:“殿下,小臣的宅院已经到了。”
阿平先一步下了马车,等站落到马车下后又转身回来搀我出来。不过我抬起眸就不由怔愣,这城守府的门楣当真是简陋。黑漆大门上已经有几处斑驳,就连门环都有些生锈,两旁的墙面也有几个大小的洞。
进到门内,发现就是一间普通的宅院,极其简陋。
想那蒙城虽然被北元军给洗劫一空,但原来城守府从建筑上来看还算是华丽的,面积也比这里大了不知多少倍。转眸见那城守一脸忐忑地缩在后面不敢开口的样子,怕是以为我们会嫌弃,岂料阿平与朱棣环视过后都没多言,只吩咐底下兵将们各自去收拾房间。可见他们二人都不是那种清高之人,对于恶劣环境不会有多怨言。
不过回想当初,一个是在银杏村里隐姓埋名生活几年的人,一个是伤重流落到银杏村外、最后被我救了住在山洞一段时日又当了一阵土匪头子的人,几时怕过吃苦了?
首先被整理出来的是议事厅,因为两批兵马迫切需要沟通彼此战场上的事情。我见要商议要事便开口提出先回避,但被阿平与朱棣都给否定了,说我是这次战役的参与者,理当有权听其经过,也免得事后再来向我解释。
如此我便留了下来,静立在一旁。听完他们所述之经过后,我乍舌不已,一场仗打得真叫是……步步为营,步步都是算计啊。
原来北元军撤离蒙城五十里外转向去开封,是为诱敌之计,试图将我军引出城,他们的目标从始至终都只有蒙城。而朱棣也识破了此计谋,和阿平商议之后决定将计就计,先由他领燕军佯装去追击,实则在途中兵分两路,一路绕走黑俊山藏匿在林中,另一路则反过来吸引北元军力来偷袭伏击。
朱棣断定了北元会有此招,是故来了个瓮中捉鳖,将伏击的北元军给“包饺子”了。而他与阿平定的计是,当有传讯说燕军被困时阿平不惜一切发兵救援,让北元以为奸计得逞大举朝援军杀来。此为守株待兔之计,貌似朱棣以身犯险引敌军围困,实则真正的诱饵是我们这边,因为北元惧燕王之名而定不敢与之硬碰硬,只会派遣数千人去夜袭伏击。而大部分的军力将都扑向我们与蒙城,蒙城在后,我们便是第一道要被踏平的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