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见空旷的气息,知道是离开城守府了,尧关城门是我唯一的希望。想这深夜绿荷带了我要闯过去也并非易事,仅希望阿平能够带人及时赶到,否则冲出了城门那便是天高地阔,再难寻到我们的踪迹。
可我预料错了,绿荷根本就没往城门方向走,将近一刻钟的时间她都一直将我背在身上以极快的速度带了跑。我一个刚生完娃有个上百斤的人,居然很轻松地就被她给背起了。
这样足足跑了半个时辰之久,我闻见了青草气息,而且空间感十分的大,不出意外是到了一个阔野之地。绿荷将我从背上放了下来,只觉眉心处一疼,意识迅速凝聚于那一点,眼睛蓦然而睁,我从昏沉中醒过来了。
目光聚焦,看见绿荷平静的脸。此时我已不想再分析她是否前后判若两人,第一反应便是移转目光察看四周环境。但可能是我昏沉的后遗症,也可能是黎明前的黑暗,四周一片昏黑难辨,依稀的树影似乎是到了一个树林。
夜黑风高时,那些树影就像张牙舞爪的暗兽,张开了巨口随时都有可能向我们扑来。
“你一定很恨我吧。”静默里绿荷突然开口。
我敛转回眸看向她,反过来问:“我为什么要恨你?”她的眸光一闪,似有困惑,我轻笑了笑:“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在最初顿悟过来是绿荷时,我会感到生气、懊恼,甚至怨怒,但是当平静下来时这些情绪就都消散了。
绿荷明显不是大明朝的人了,她有她效忠的对象与国家,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对她的主人尽忠,我有什么道理要恨她?
我只是好奇:“你是哪国人?”
绿荷眸光暗了暗,回答我两字:“北元。”我挑了挑眉,似乎是在情理之中。元朝是蒙古人占据了我们汉人的土地,即使由朱元璋号令天下驱赶走了他们,但流落在中原的势力必然不少,乃至渗透到皇宫里。可我想不通的是:“既然你是北元人,那之前在战场上怎么还会那般奋不顾身地拼命斩杀北元军?”
“在今天之前,我是大明的人,是你的婢女,他们是敌国北元军,我自当奋力杀敌,否则焉能活到今天?”绿荷说出来的话毫无感情,就像是一部冰冷的机器。
我问她:“你曾经是杀手?”
却见她摇头:“我不是,以我的功夫想当一名杀手是不合格的。所以我尽可能多的时间研究毒与麻药,有一件事不管你信不信我还是要告诉你,我并未真正想要杀你。蟾蜍之毒是来到尧关之后偶然中提炼出来的,它的毒性虽然猛烈,但并非无药可解。我需要的是一个时间,能够让北元军得以缓存的时间,否则以当时的情形我北元十万大军将都覆灭。”
她这话倒是让我相信,因为如果她要杀我多的机会,哪怕之前在战场上她只需就势顺应我的建议下去马车帮锦衣卫们抗敌,或许我就已经没了。所以她说并不想真正的杀我是相信的,不过她有一点不明白,就是大多数人都希望是明刀明枪地来,而不是在暗地里背后被捅一刀。而且她这不杀的前提并不是顾念我们的主仆之情,而是我活着要比死了更有价值。
就好比此刻,她把我从城守府里劫出来,远比当场杀了我而有利用价值。
所以我含着一抹讽笑轻道:“那还要多谢你的不杀之恩了。”
绿荷别扭地转开了脸,我反而注目着她问:“当你对燕七动手时,你的心会痛吗?”顿默半响她答:“不会。”我轻嗤了一声,“那以后有机会我一定提醒燕七,再不要相信女人,尤其是自己喜欢的女人。”
确定了一点,她真的对燕七毫无感情,连一丁点的情义都没。
“你肯定觉得我很无情吧,可是燕七嘴上说着喜欢我暗地里不还是对我下套?在这世界上人与人之间必须是要有防备心的,再亲近的人都有可能在下一瞬成为你的敌人。”
“这样你过得不累吗?”如果我们每一个瞬间都在防备着身边的人,不累吗?我觉得会很累。就像阿平,在一次次他打破我认知中的原型时,我依然相信他,因为假如连最亲的人都需要去防备的话,那这个人活得未免太过悲哀。同样的,信任是相互的,你给与了别人信任,别人才会反过来信任你。
绿荷眼中闪过复杂的幽光,却只道:“我们理念不同。”
我叹了口气,是啊,理念不同。就像我不理解以真诚待人却不敌家国情仇,而她认为人与人之间该有距离与防备心。
安静了一瞬绿荷忽然问我:“还记得你原来那个婢女吗?”
我怔了一怔,没反应过来,原来那个婢女?绿荷见状笑了笑解释:“就是在我来之前的那位叫清灵的宫女,你还问过我她去了何处呢。”
这么一提醒自是记起来了,清灵是我在阿平原来寝殿时的贴身侍女,后来我中了吕妃的息子香昏倒过去,醒来便再没见过她,之后就换上了绿荷来服侍我。
我不懂绿荷为何在此时提起了她,难道其中另有什么隐情?
只听绿荷说:“当时我回答你是不知道,其实殿下全寝殿的人都知道,那个叫清灵的宫女被公子下令当众杖毙了。”我惊骇而喊:“你说什么?”
绿荷依旧平静地看着我:“你没有听错,清灵死了,是殿下下的令,当众杖毙。那一声声凄惨的叫声相信刻印进了当时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心里,也告诫着寝殿里的每一个人——不得对你薄待一分。同时也是以儆效尤让吕妃娘娘看,动了你,那便休想安宁,哪怕清灵是她安排来的大宫女。那是我第一次见殿下,他站在门处,满目冰冷无情,目睹着一条生命从生到死的整个过程,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急喝出声,在她说出来的瞬间那个画面就呈露在了我眼前,难以相信我的阿平会有这么冷酷无情的一面,而偏偏是因为我。
那个宫女哪怕有罪,也只是对我懈怠而已,居然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被,杖毙了。
“我只是想告诉你,为了守护想要守护的人,可以变得凶残而无情。我也有想守护的人了,所以能理解殿下当时的残忍。而诚如小七所言,你是殿下的命,我拿住了你便扼断了他的命脉,哪怕今天他带人追上来也必受制,或者,我可以搏一搏,将他带回北元!”
“你休想!”我再是忍不住冷喝出声,她竟动的是这念。我以从未有过的寒声警告:“绿荷,你听着,若你感碰阿平一下我绝不会放过你。”
她沉沉盯着我,道出事实:“你已成阶下囚,要怎么不放过我?”
即便如此,我也不愿示弱:“这世上有一种人不惧生死,不是因为她够勇敢,而是已经见过生死,当再活一世时会比任何人更珍惜生命,也比任何人都不惧死亡。你说阿平追上来必会因我而受制于你,但假若我变成了一个死人呢?你会觉得我是矛还是盾?还是引你入地狱的修罗刀?”
成功看到绿荷眼神中的恐惧,我要的就是这恐惧,必须要让她明白一件事,将我拿在手中不见得就是一枚好棋,可以让她获取重生,也可以送她走入地狱。而她万不可以动阿平的念头,否则玉石俱焚是我能做得出来的。
就在这时,暗夜里突然传来一声沉音:“好一把修罗刀。”
我心头震了震,这地方有人?而且这嗓音怎么听起来有些耳熟?正要循声而望,却看见绿荷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平静,虽然目光也有朝着声音来源处看去,但眼底毫无惊异感。
所以,来人是她认识的?或者说,她将我带来此处其实就是为了等此人?
听见脚步声我才移转过头,看见黑暗里有个身影缓步走来,脑中在翻索着刚才那个嗓音,我一定听过,而且就是近期。等到黑影走至近处,我也刚好在脑中将声音与人匹配成功,目凝着那张深暗里面无表情的脸,有些东西彻底了悟。
我轻叹了口气:“原来是你,木冰。”
至此事情就都连贯得上也有解释了,同时也印证了一件事:这世上并没有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