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祭火做了个梦。
本不该这样的,他是皇子,出生尊贵,虽说不受生父宠爱,但毕竟是皇子。
皇威赫赫,他不需要讨好任何一个人,只要他想,就有无数年轻貌美的姑娘被送入他帐中。
张雾敛不过是一个再平庸不过的,俗气,聒噪的女人。
打从一见面起就不知廉耻地大声喊着,要和他上床。
当时,他忍不住想,这世上怎么会有她这么不知廉耻,脑子不好的女人。她爱哭,爱拍马屁,又娇又嗲,但却真诚活泼,有点儿像他曾经在宫苑里见到的小鹿。
年少的小皇子云祭火,穿着青黑二色的常服,经常坐在廊下看着宫苑里的小鹿撅起蹄子跑来跑去。
她身上有着别人身上少见的的真诚,而且似乎不以为耻,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就大声说出来。
每次撞见她那真诚的笑脸,他心里好像被什么挠了一下,又酥又痒,令他不耐烦又茫然不安,不自觉地移开眼,不愿多看,只能攥紧手指,故作冷若冰霜地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像是落荒而逃。
而当她奄奄一息,浑身是血躺在他怀里时,他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刻下了一刀,从那之后,他夜夜梦到她。
几回魂梦与君同。
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能教养出张雾敛这样的女儿?他常常想。
而在那个梦里。
他站在渡霄宗的大门前,门内那些来来往往的渡霄宗弟子,个个面带喜色,步履生风。
薄梵好迎了上来。
笑容满面地说,“你来了?”
云祭火看到,那个鹅黄色圆领袍的少年微微颌首,态度还算恭敬有礼。
“她在哪儿?”他问。
薄梵好笑道:“在陶长老那儿。”
他跟着薄梵好一路往前,一进门,就撞见了张雾敛,她原本正与酹月坐在一起说话。
张雾敛脸很红,像是涂了层薄薄的胭脂,乌发墨鬓,眼神明亮,一身繁复的红色嫁衣,像是铺展开的牡丹花,裙摆中露出两个尖尖翘翘的云履。
她提着裙摆,开心地跨过门槛,看到他,眼神蓦地一亮。
嫁衣?
云祭火微微一怔。
“张雾敛?”
一个大胆的想法猝不及防地涌入了脑海,他哆嗦了一下,一瞬间有些不可置信,有些木楞,有些惊讶,有些……隐秘的欢喜。
真正地如同十六岁冒失的少年一样,红了脸,别扭地抿紧了唇,不肯透露自己真实的欢喜的情绪,通红的耳根却出卖了他的局促和不安。
然而,她的目光却没落在他身上,而是落在了他身后。
她开心地扬起眉眼,扶着搭在鬓发间的红盖头,招招手,“木木!!你来啦!!”鬓角的流苏珠饰一跳一跳。鬓发间的金凤衔着红艳欲滴的宝石,光滑流转,映照着她红润光泽的脸颊。
而在他身后,季青林也穿着身滑稽的红嫁衣,面色阴郁,一脸不耐烦,但唇角却忍不住微微扬起。
云祭火身形蓦然僵住了,少年僵硬在原地,怔怔地看向面前这一切,那些不可置信,木楞,惊讶,和隐秘的欢喜,“刷”地一下迅速褪去,他脸色苍白。
她这才好像终于留意到了,他还站在这儿,开心地笑道:“云道友!!”
笑起来一如既往的真诚,但却少了些他熟悉的娇气嗲气。
最终那些他熟悉的娇气嗲气,在季青林身上找到了。
她看着季青林的目光害羞又甜蜜,季青林不耐烦地帮她整理了嫁衣,扯着她往外走。
她慌忙回头,在看向他时,那面对季青林时的甜蜜与羞涩尽数褪去,眼神清澈明亮,看她的眼神,和看向薄梵好,苏浩青他们没什么两样,那是看一个关系很好的朋友的目光。
“云道友!!待会儿记得来吃喜酒啊!!”
季青林的耐心终于耗尽,攥紧了她的手脚步如风地往前走。
她踉踉跄跄跟上,不满地嘟囔了句什么。
季青林停下脚步。
她踮起脚,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又笑开了。
而他,就站在原地,黑色长靴动了动,如同一个不该出现在这儿,却又不知道该往哪儿去的局外人。
颀长挺拔的少年,站在原地,僵硬得像一棵青松,眼里流露出茫然。
就在这时,无数回忆如同潮水般纷纷涌上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