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逃避。
维欧莉亚在房间里踱步。
她无法停止思考各种事情,平时看惯那堆满杂物的桌面也变得令人烦躁。从歌剧院回家後,维欧莉亚连衣服也没换,她甚至没有办法享受工厂寄给她通知已经准备印刷的信件。
她的心脏猛烈击打着x膛,胃部就像被看不见的手给紧紧抓住,她感觉自己不是在熟悉的家中,而是在连空气都发着霉,那陈旧的古堡,攀登连绵而上向灯塔的楼梯,而她不知道尽头在何处。但她知道她的兄长,她的姐妹都在她身边,而最重要的将不是社交季,而是她的家人。
「嘿,你在哭吗?」
就像感应到她的心情,约瑟的声音突然出现在门口,他靠在门框上。维欧莉亚吓了一跳,她cH0U了cH0U鼻子,瞪向声音的方向。
约瑟穿着睡衣,一头乱发翘得像树丛,他的脸似乎因为酒而涨得通红,眼神却仍清澈。
苦涩的味道顿时充斥她的喉咙与口腔,维欧莉亚勉强咽下口水。她的兄长走进来,坐在她房间里的扶手椅——平时维欧莉亚都会全身缩起来看书的位置。
约瑟的手中举着蜡烛,而火光被放置在矮桌,将周围的一切染h,随後他坐下,眯眼看着她。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全家人玩牌,你赢了好多把,让爸爸以为你在作弊吗?」约瑟选了一个不错的开场,维欧莉亚放松了下来。
「结果作弊的人是你。」她说。
约瑟笑了,他从袖口出掏出一颗骰子,听说这在赌场是常见的魔术。然而当维欧莉亚意识到「赌场」这两个字时,她记起查尔斯所言??关於那名妓nV,那个约瑟最锺Ai的情妇——
如果提起这件事有个时机,那肯定是现在。
然而,维欧莉亚张开嘴时,她兄长的蓝眼却率先望过来。
「伊莱莎看我的眼神变了,我就知道她察觉到我跟你之间好像有点怪怪的。」约瑟开口,轻而易举地横跨了他们之间的鸿G0u。他说:
「小维,相信我有这麽难吗?」
维欧莉亚的心脏狂跳,念头与思绪混杂成她过往失败的刺绣作品,她心急地想要拆掉重新来过,却把所有一切弄得更混乱。
「我要怎麽信任一个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维欧莉亚感觉自己的表情僵直了:「约瑟,你不要以为我忘记你g过些什麽事。」
「没有不择手段,我又要怎麽达成目的?」约瑟反问。
他们相互直视,维欧莉亚开口,就像将剑拔鞘:「如果换作是我做出了同样的事情,你会坐视不管吗?」
约瑟没有回答。
风吹打窗户,带来的巨大响声让维欧莉亚瑟缩起肩膀,外面正准备下起雨,cHa0Sh的气味蔓延而来。几秒後,约瑟站起来,他坐到她旁边,就像想要表达些许的歉意,维欧莉亚的手臂碰触了兄长的肩膀。
「如果我仅仅只是盲目的相信??我想我永远不会原谅自己。但你知道,无论如何我会站在你这边。」
至少现在,维欧莉亚都怀抱乐观的态度,但眼前的约瑟却仍是黑夜中的暴风雨,她必须伸手进去才能探询真相。她咽下口水,不知为何与自己的兄长来一场敞开心x的谈话,而非开始攻击彼此,似乎b掉进海德公园的水里更令人恐惧。
但是、但是凭作为孪生妹妹的自己——
她的脑中浮现那个词:她足以让兄长浪子回头。
他们又沉默一会,约瑟像是因为这句话而停滞,他开口:
「你认为我是坏人吗?维欧莉亚。」
「什麽?」维欧莉亚说。
她注意得到,她的兄长全身都很紧绷,就像不知道该如何找到正确的话语,随後,约瑟说:「——就因为我想要我的家人在这个社交季成功?」
「约瑟,我希望的只有一点,那就是别再把混杂私情的事包装成是为我们好!」维欧莉亚几乎是颤抖着说,但她脱口而出:「如果说、如果我现在提起你那个情妇??范妮?你又要用什麽藉口来面对我?」
约瑟的表情变了,显然他似乎从未设想过维欧莉亚会知道,但维欧莉亚还来不及细想,约瑟立刻紧皱着眉头:「你在转移话题?」
「我没有转移话题!如果你真想让我们在社交季上成功,为什麽还要Ga0出会损毁名誉的事情!」
约瑟咬紧牙关,维欧莉亚发誓她听见了颚关节的声响。
「你站在我这边,却还想要来批判我?难道就因为查尔斯始终都没有做出什麽,还是因为莫瓦特伯爵说他把我当成朋友,你就有义务来向我讨要说法,像个乞丐?」
她能听见门外聚集了一些脚步声,不外乎是佣人与妹妹们,甚至可能还有母亲,有一瞬间,维欧莉亚希望他们可以破门而入阻止这场争斗。
她有不好的预感,非常非常不好的预感,她和约瑟都无法从这场谈话中得到自己想要的。
「天啊,那那天在海德公园时,你在哪里?我差点掉进河里Si掉!」她破音地说:「因为我是你妹妹,所以我愿意相信你那拙劣的说词,这样还不够相信吗!」
约瑟自嘲地g起微笑,他的五指抓住维欧莉亚的手腕,眼里似乎充满了他压根就不相信的怒火:「你跟莫瓦特伯爵在一起久了,讲话也变得这麽尖锐?」
「你嫉妒莫瓦特?」维欧莉亚并不希望她的声音变得尖锐:「因为他从来不羞於承认他喜Ai或厌恶的事物?因为他不像你一样虚情假意,利用所有人满足私慾,还擅长在背後T0Ng人一刀?」
她可以从火光下看出约瑟的脸部肌r0U线条,那张俊秀的脸扭曲且满溢着不安,就像恶梦的形状。
「作为二十六岁还没有出嫁的nV人,维欧莉亚,你口气简直猖狂到令人发指,」约瑟的语气和她极为相似,毕竟作为双胞胎,他们连上扬的尾音都难以辨别彼此:
「你躲在你的小小世界,终日写作,你以为自己有这些就够了吗?最可笑的是,我付钱给出版社让成就你可悲的幻??」
作为双胞胎,他们在相同的瞬间意识到这句话就像子弹,贯穿了两人的身T,空气凝滞的速度就像猛流而出的鲜血,维欧莉亚首先想到的是查尔斯受伤的情景,接着才是她现在的处境。
「你付钱给出版社,让他们出版我的书?」维欧莉亚用气音重复了一次。
「对。」约瑟乾脆地承认,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又补了一句:「没那麽糟,只用了几百英镑,对吧,毕竟你真的受欢迎了。」
「但那不是靠我自己的力量。」维欧莉亚没有意识到,当她真的把这句话讲出来时有多大的杀伤力,她甚至没办法克制眼泪滚滚流下:「你怎麽可以这麽做!你明明知道我是多麽以这件事为傲!现在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你——」
「我要回房了。」
「约瑟!」维欧莉亚嘶吼,她试着想抓到兄长,但她刚一起步立刻就被地上的书本绊倒。头一次,她的孪生兄长没有伸手扶她,只是打开前往起居室的门,头也不回地离开。
「你给我回来!约瑟!你怎麽可以??我只是想要跟你好好谈谈!」
约瑟的前脚刚踏出,随後妹妹们的後脚就来了,当维欧莉亚跪倒在地毯时,伊莱莎连忙抱住她的手臂,而多萝西则0着她的头发。维欧莉亚知道她现在最该做的就是接受妹妹们的安慰??但他们刚刚在偷听吗?
似乎是察觉到维欧莉亚的视线,多萝西吞了口口水,她说:「小维。」
她心脏狂跳,呼x1急促。
「你们??也知道是约瑟付钱给出版社?」
她不应该问这个问题,但她无法克制自己。近乎绝望地,她看着多萝西向伊莱莎使了个眼sE,随後两人同时点点头。下一秒,伊莱莎带着哭腔说:
「小维、小维,不要生气,大哥也是想要为你做点什麽——」
「我从来没有要求他为我做什麽!」
那似乎用尽她所有的力量,如果人真有灵魂,她已经在此刻燃烧殆尽,她从未想过要怪罪於他人,但她头一次怒视妹妹们,她颤抖着说:「你是什麽意思,伊莱莎,你告诉我约瑟跟你的事是想让我跟他谈谈?那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伊莱莎哭了出来,多萝西挡在她面前,语带防备:「小维。」
「你们什麽时候知道的?」维欧莉亚问。
「你还在投稿出版社时就知道了。」
「那该Si地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啊!」
更多的脚步声出现在走廊。维欧莉亚心中出现了罪恶感,她为什麽要为这种事情生气?她不是老早就知道,写作只是她可以从上流社会喘口气的窗口吗?
因为她无法在社交季上获得成功,所以她才写书,所以她才得以认识到莫瓦特,所以——
「为什麽不告诉我?」她嘶吼。
「因为你那时候实在很可怜,小维!」然後,多萝西也哽咽了,她的话语如同往常犀利,或者可以说过於尖锐:「任谁都看得出你在那个社交季上信心全失,你需要帮助。大哥能够用钱买通一些人,这是最好的办??」
她连「不要再说了」这几个字都吐不出来,维欧莉亚坐在地上。她知道自己b其他人幸运,她甚至受到欢迎,她所写的故事拯救了她所珍视的人。但此时此刻,她还是觉得T内有某个地方被掏空,接二连三,她的肢T残片散落一地,像秋季的落叶。
「出去。」最後,维欧莉亚说,她指着门口:「我不要和你们讲话。」
「但是、小维??」伊莱莎剩下的话被她的瞪视给消却,她被多萝西带着出门,而维欧莉亚一边哭一边拿起钥匙锁上门。
她躺在床上继续啜泣,祈祷着隔天她能变回十二岁,和约瑟一起在乡间别墅後的森林奔跑,赤着脚穿越草地,人生的痛苦只要哭一哭就能恢复。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做什麽,是要让兄长承认是他错了吗?还是仅仅只是想要打败对方?究竟是哪一件事让她更难过,是约瑟毫不在乎地伤害他人,还是她以为自己一手建立起的成就,终究是他人的推波助澜?
她真的想救她的兄长,还是因为这件事b去面对她失败的人生更轻松?
於是在下着暴雨的夜晚,她做了恶梦。
或许也不能说是恶梦,但她记得戴维斯家的庄园,与查尔斯府邸的建筑并不一样,那里明显更为窄小,沿着螺旋状的楼梯——总共二十四阶,第六阶有个小磨损,因为约瑟曾不小心把玩具敲在上头——攀登上楼,绵长的走廊中挂满风景画,还有他们的全家幅油画,附近树木的枝枒几乎打到了玻璃窗,然而只要打开窗就能听见鸟鸣和感受yAn光。天气好的日子,父亲会带着他们几个孩子在附近骑马,只要到了夏天,他们全家就会前往庄园度过这温暖的季节。
但自从维欧莉亚在她的头一个社交季失败後,六年多下来,母亲似乎像是为了不让妹妹们重蹈维欧莉亚的覆辙,所以便一直在l敦居住,就好像身处於上流阶层所在的地方,自己也能变得亮眼且自信。
她突然回想到了,当妹妹们只有一两岁的时候,她和约瑟会分别抱着多萝西和伊莱莎,一起走在乡间小径,鼻腔中满是泥土与树叶的气味,而他们给妹妹讲述每种植物的名称,虽然有大部分是胡乱编造,却真实到她至今都能复诵??
他说了什麽?
——这对维欧莉亚来说,简直就像恶梦。
她快要凌晨就醒了,後背出了一身汗。
难以言喻的冲动促使她在黑暗中0索,独自更衣实在有一定的难度,所以维欧莉亚只是把她的大衣穿好,在不吵醒所有人的谨慎中下楼,她肩膀抵住门,用一定的速度推开大门。
她冒着小雨快步来到马厩,幸好马童还没来工作,维欧莉亚卷起袖子,搬了饲料给圣克劳l斯吃早餐,她看着马匹愉快地进食,直到圣克劳l斯准备好,她在装备马具时後悔自己没有带手套,维欧莉亚咬紧牙关,迅速地安置好脚蹬,然後撑起身T上马。
她驾着马沿着空无一人的公园路行走,凌晨的yAn光刚从云後绽放出光芒,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充满Sh润的味道,维欧莉亚眯起眼睛,她0着圣克劳l斯的鬃毛,低声说:「我不应该独自出来的,你要好好保护我喔。」
圣克劳l斯嘶鸣一声,然後加快脚步;在来到已经去过数十次的树林边後,维欧莉亚下了马,yAn光将树林里的小径照得熠熠生辉。
维欧莉亚等在原地,过不了几分钟,她果然听见轻快的脚步声,率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双过大的靴子,以及完全看不出作为伯爵的衣装,莫瓦特的头发凌乱,但表情却没有因为看见她而变得惊讶,反而是眯起眼睛,说:
「特意来此想必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维欧莉亚小姐。」
维欧莉亚没有回答,她只是牵着马匹的缰绳,几秒後,莫瓦特询问:「要来吃早餐吗?」
她点点头。
「请把兜帽戴好,维欧莉亚小姐,虽然这个时间点不会有其他人,但保险点,别让有心人士知道你独自来这里。」
她跟上莫瓦特的脚步,而对方轻声地提醒。莫瓦特伸出手臂,这番示意让维欧莉亚愣了一会,她立刻上前g住对方的手,忍不住心情澎湃。
圣克劳l斯被nV佣引到宅邸的外边。维欧莉亚看着莫瓦特沉默地搔了搔马的下颚作为招呼。随後莫瓦特推开宅邸的大门,管家一看见维欧莉亚,立刻堆满笑容地问好。
这一次,她没有到起居室等候,而是来到书房,维欧莉亚感觉全身放松下来,彷佛身处天堂。莫瓦特坐到她的对面,他开口:「在吃早餐前想来点饼乾吗?」
她再次点头,当莫瓦特带着食物回来时,他又坐得离她更近了些,莫瓦特手捧着盘子,维欧莉亚吃了两块N油饼乾。
她打了个喷嚏。
莫瓦特看着她,接着扭头从一旁的扶手椅拿了条针织毛毯,维欧莉亚的脑海浮现对方在书房时,毯子包裹双膝的模样。她的肩膀在毛毯下得到温暖,她低声道谢。
「别客气。」莫瓦特静静地说。
突然之间,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但莫瓦特没有b着她,只是静静地坐在她身旁。
「我发现我从来没有成就过什麽事。」维欧莉亚突兀地开口:「我只是活在他人保护下的nV人。」
莫瓦特看过来,他说:「我想这句话不太适合威斯顿庄园的英雄,你救了一个人的X命。」
「我不想要这种成就。」她回答:「我不想要、我不想要就因为??维欧莉亚?戴维斯救了某人,所以她就变得有价值,就是个值得深入了解的对象,你知道,就连夏洛特、就连夏洛特也??我、我??」
或许是太安逸了。
毕竟这里有书本、有茶的香气、有墨水和纸的味道,有莫瓦特。
所以即便她没有想过要在莫瓦特面前哭,眼泪也止不住,书房是最舒适安稳的空间,就像给予了她无尽的安全与保护,当她一放松下来,泪水几乎就淹没了整个人。
她注意到莫瓦特非常震惊,他睁着那双棕sE的眼睛,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我等等回来。」
维欧莉亚哭着看他走出去,随後走廊处便传来辩解。
「阁下,您对那戴维斯家的可怜nV孩做了什麽?」似乎是管家太太。
「我什麽都没做!总之??不如就多做点之前她喜欢的那种早餐好吗?」
几秒後,维欧莉亚持续cH0U噎,她看着莫瓦特端着更多的零食回来,然後沉默地坐在她旁边。
「你无须为这种事哭泣,维欧莉亚小姐。」
莫瓦特轻声地说:「请恕我直言,在此之前,你在舞会上毫不起眼,直到班菲尔德的事情才让你跃进l敦上流阶层的眼中。关於这点,你没办法怪罪那些人,社交季本就是一个光凭表层判断是非的地方。」
「我不喜欢那样。」维欧莉亚哽咽。
「我同样不喜欢那些规矩,我宁愿将伯爵的头衔给予我姊姊。」莫瓦特快速回应:「但我们都无法逃离这种循环,所以才必须要在社交界上努力。这也是你们找上我的理由,不是吗?」
维欧莉亚大力摇头,她哭泣着,她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麽,但只要能待在莫瓦特身旁就好了。她想告诉他,她找上他的理由不应该听上去这麽Y险,因为他们几个人相处的时光,是维欧莉亚这二十六年的人生中,最舒适的一段日子。
「你和戴维斯吵架了吗?」莫瓦特又问,这次声音更轻柔了。
她发出像窒息的声音,点头。
随後的几秒,维欧莉亚的视线变黑一片,她的脸静悄悄地被埋进了莫瓦特肩头,纤瘦的伯爵似乎不擅长拥抱他人,维欧莉亚可以猜测莫瓦特大概连抱小动物都不擅长。甚至,他们的身高只允许让维欧莉亚坐在椅子上,而莫瓦特半弯着腰将她紧拥入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