绦洞旧事
却说贾芸赠了两盆白海棠孝敬宝玉之事。原来那宝玉素昔最懒与诸男子相处,多了交接还觉着晦气,如今贾芸於立诗社有功,却是不能不请的了。袭人也想得周到,提醒宝玉道:「如此,要发一张帖子给芸大爷,请他来你们社上作客吗?」
宝玉一听,笑道:「怎使得!都是清净nV儿的场所,却来了一须眉浊物,惹得场子都不清静了。」袭人似是有感,道:「再多的恩义,也让你一脚撇了在後,横竖你眼前只有夫人、老夫人,跟前还有许多人伺候呢。」宝玉听出意思来,知道袭人是有「兔Si狐悲」之叹了,忙道:「并非此意,是你想多了!咱们都是贴己人,只说贴己话,不如你让几个丫头婆子传话,要芸儿来,是我以打赏他才得。」袭人听完,自去了,闲话不提。
再说袭人来家後,捎贾芸之讯,道:「明日午後,烦请父亲大人接待不肖子芸儿」诸话,宝玉听过虽觉嘴滑,亦过於好笑,又不忍说。袭人道:「芸大爷作这个儿子,也是二爷你肯当爹,这才认出来的,既是这麽的,还打趣人家,若我不是知道你X子的人,只当你越发的无情了。」
宝玉才止住了笑,道:「姊姊很是,左右你竟T贴起那芸哥儿来了,可是他时来家里,而我不时来家,你便做了他的眼线。」袭人本无此事,听了也不分解,心道:「我在他眼里便是那样的人了。」遂默默不语,宝玉亦无看出袭人的心事,夜间各自睡了,一宿无话。
隔日午後,那芸哥儿来家了,袭人在外头接待,彼时,宝玉对芸哥儿来访一事不甚上心,故客人虽来,他竟未穿衣,只着旧时仍那件银红薄纱衫子,放下床帐,歪在床里头懒散。袭人也不好意思,道:「芸大爷知道,我们宝二爷便是如此X格,正经不上的,烦你稍坐会儿,我方煮了茶,聊添一杯也得。」
贾芸见宝玉无意进学,因而赖床至今,心道这茶便是煮好了,再好的也是供他漱口,因而婉拒了,只道:「不烦姊姊,姊姊一日到头来忙进忙出的,别人自是要服侍,唯我却不必的。」袭人自听这话也欣慰。又听後头有几个小丫头召唤,忙不迭的谢过便去,道:「芸大爷好生坐着,我一会儿忙完再来。」贾芸只点头称是。
片刻,那屋子里头听唤几声「袭人」,屋外又没个丫头在,贾芸不愿怠慢了宝玉,便进屋里听候差遣。
那宝玉若是让nV孩子瞧见了,也是不怕的,然进来的是贾芸,他一时在困中,星眼迷茫,也不省得,便招他过来。贾芸过去坐在床边,宝玉还当是袭人,便把头枕其腿上,搂着腰说:「每日家,情思睡昏昏原是此意,睡得越发困了,怎麽能醒呢?」贾芸没听出缠绵,不过一时惊着,也只当他孩子X,道:「却是我替宝二叔斟点茶来漱漱,薰热了以後,脑子便醒了。」
宝玉一时不察,听了方知是芸儿,忙推他下床,道:「好没心肝的,是你爹爹的寝室,也来冒犯麽?」贾芸不解宝玉为何动怒,忙伏下恕罪,又自愿供宝玉踏脚,稽首道:「是孩儿冒犯,爹爹恕罪!」
宝玉素昔相处的,无非薛林等nV儿之辈,或入得与他sIChu的,也尽管是秦锺、蒋玉菡等习於脂粉,或纤细优柔的,今儿却是第一回令外边的男子冲撞了,本来气得心火起伏,然俗云:「伸手不打笑脸人」见贾芸做高伏低的,宝玉又是好X子,自不可说,便一时也没火了,只扶贾芸起来,道:「虽你是我孩儿,下次也不可如此,若在我这儿还可恕,出去外边,若没了我,你令谁恕呢?」
贾芸心里暗自道:「再没见过哪个男子,被人唐突了,竟露出这般nV儿之态,心惊r0U跳的。」然面上不露,自又赔了千万个不是。
待袭人回来後,但见贾芸已冲撞了宝玉,令她懊悔不已,忙迎上来斡旋。没想宝玉竟无甚生气,只懒懒道:「你也自不必惊惶,好像我定把芸儿吃了似的,毕竟没怎麽的。只是我要穿衣服了,你好生服侍他一会儿,否则别说让姊姊妹妹们看了笑话,连园里头的人,也要说我这儿的人自生下来,就不懂得服侍人了。」袭人便与贾芸出去了不说,在外室稍歇。
这儿袭人又与贾芸说了两三句闲话,均是家常。袭人久不出园,对外头事已然许多不知了,贾芸又说了些时常的,对袭人很是受用。
这贾芸,心却不在说话上头,虽知冒犯,把个眼睛还要往那湘妃竹挂帘里头瞟,就瞟见麝月来屋里替宝玉穿衣。宝玉虽着内衣,然那披上外衣的动作,竟显得娇憨十分,待穿罢衣服,梳理过头发,气象又与未穿时不同了,令贾芸思想半天,思虑不免浮翩起来。
盥洗罢方出,贾芸向宝玉磕了头,是晨省礼节。宝玉道:「你的年纪b我大,如此大礼,我也怕短寿呢,以後不许这麽的了。」贾芸又恭恭敬敬拜了礼,如此双方才坐下。
宝玉又问:「午餐吃了麽?」贾芸知道有心招待,不受此礼,则未免疏远;受了,又怕过於厚颜无耻,因而说了个:「吃是吃了,只未十分饱而已。」此话正中宝玉心怀,面上笑颜一展,道:「我这儿还有好些新奇的好东西呢,都是你在外头未必吃得到的,你若时常来找我,这些好处只怕少不得你的了。」贾芸得此信,又再三谢过。
那宝玉招了袭人,道:「先几日前送给史大姑娘的时新,还有几样呢?」袭人道:「水红菱与J头果都各有的,桂花糖粉糕也有一块儿,只是二爷都还没吃呢。」宝玉道:「不成,这些素日我也吃惯了,如今再送来,也不过各自孝敬人罢了,再不往外送,留在里头,也是让这些小丫头大丫头们各自分了。眼下芸儿既来,再不让他尝,让谁尝呢,他又往哪儿尝?」贾芸笑道:「这是宝二叔对我T贴了,承蒙恩情,芸儿果真不孝。」宝玉眼波一转,瞟着贾芸,亦g唇笑道:「若是外头的人,定无此份,可是我把你当成了份内人,你必须知道我的心。」
贾芸心道:「先送给了史大姑娘,剩下的你不吃,我才捡到了,作这般事,我也不如你屋里的奴才;然则他是个孩子,心眼子尚不周全,思虑也无我缜密,至於这趟呢,又是我自招的,是自淌的浑水,他Ai如何,我便受用才是。」
吃罢茶果,又闲聊一时,宝玉本来很自开心,只是贾芸也不只在大观园里当差,却是为了一家上下活计,不若宝玉那般清幽,接触的事儿也杂,生活所目及尽皆世俗,以至於宝玉听得乏味,遂想此人无趣,便打了个呵欠。
袭人见了,道:「宝二爷又犯午困了。」贾芸一时还不知,道:「二爷若困了,我替他抓抓後颈,以尽我孝顺之道,替他捱过了午困才是。」宝玉本不喜男子碰触,就是碰,也需得蒋玉菡那般大类nV儿风情的,若是贾芸,则不免又犯呕起来。
袭人见得宝玉犯病,忙要送客,又招呼出去,但听屋内宝玉喊道:「芸儿若有想念,随时过来便是,我等着呢。」贾芸虽知是客套话,还向屋内还了礼,余下诸话不提。
又几周後,那芸儿三天两头的来,若有在大观园里兼差,则不时茶饭定省,若没有,也招小丫头子进园里问好,这麽个把月下来,倒把怡红院里诸人弄烦了。
一日晴雯睡在春凳上,想得没个好气,便道:「那芸大爷,可真把自己看作我们二爷的儿子了,如此也算得当爷的?好个没脸的。如此挣T面,我都觉着没T面,若是我,当不这样g!」秋纹坐在一旁做活计,也道:「他是劳烦了他自己,也劳烦了我们。俗话说:好nV怕郎缠,宝二爷本来很不把他当一回事的,就是常听到,如今也顺耳了。」
晴雯一听,笑道:「好个丫头,最Ai逞你那张烂嘴,宝二爷素昔最厌人说他有nV儿气,如今听了你这话,难保不把你撵了出去。」秋纹鼓了嘴,回道:「撵便撵,这儿左右有你生受,宝二爷或有你,或有袭人,甚至有了麝月,都无b的受用,哪需得我呢。或是我去夫人房里,或者又像小红一样去了琏二NN的房里,都b这儿好。」
又一日,贾芸亲至,却见宝玉又在屋里睡伏了,怕的是像上回般犯冲,只得次日再访。出园期间,正巧遇着凤姐,後头跟着许多丫头婆子,好似巡幸般正在大观园里头忙乎。贾芸忙上前请安,那凤姐仍自顾着与别房的大丫头说话,说完了,方悠悠回转过来,舖笑满面道:「呦,芸儿,许久不见,也从没听你来问个安,原来竟是出息了。」
贾芸不解其意,低头摆礼道:「万望婶娘恕罪,孩儿最近确是庸碌,不是刻意疏远,却想请问,出息了是何意呢?」
凤姐又笑了几声,好似这件事确实好笑的,方道:「与你宝叔叔g搭上了,不是出头是什麽呢?依我说,如今g搭上你琏叔叔,都不见得有那麽好的出头呢。」贾芸不解拿贾琏来说g搭一事是何理?凤姐见他不知,一时也放了心。那贾芸又嘴甜乖滑,道:「婶娘,别怪我偏袒了宝叔叔,只因我已认他作了乾爹,照如今势态,我仍未善尽男孝呢。」凤姐呵呵笑道:「混了什麽人,便成什麽德X,往昔还不这麽的,而今说话却跟猪油蒙了心似的,亲爹爹也不问了,就Ai招呼你宝二爷,说的话大,胆子也粗。」两人又寒暄一两句,贾芸方把凤姐儿送出去。
话叙这头,贾芸近来时往怡红院里去,兼以他与本院里各丫头熟,又事先打点过袭人,除了晴雯对他懒怠以外,事事无往不利。继而丫头们时常在宝玉耳边提起,他又常来走动,还新学了几套说话,都是袭人提点的,在宝玉面前就越发造化起来,说的全是脂香粉浓一事,虽不甚解,得宝玉的提点,也越发豁然开朗了。
一日,有贾芸陪在跟前说话,那宝玉竟倏忽感慨道:「宝姊姊总劝我经济,那史大妹妹也不例外,唯独林妹妹是好的,却又不甚理我,至於屋子里的丫头,都是懒怠惯的,又有几分心傲,而今都长大了,我已无从教习了,反观园子里头虽大,总无一人是我知心的,我时常往上头去关照,可她们心里,除了些姊姊妹妹们外,竟一日有我的麽?若你是个nV孩儿,之於我,那才是T贴的。」又观宝玉动了真情,眼眶里已有几点珠泪儿打转,贾芸听来,那话儿竟不大对了,忙扶他手要安慰,又要递帕。
宝玉正yu以袖拂拭,贾芸见得料子高贵,原是秋香sE立蟒白狐腋那件,是最不得的,忙挽住了他,yu袭人过来,先时却被宝玉打发了去,要往史湘云处送礼,亦不见麝月,屋内能作主的人,现时唯晴雯一个,却因不喜贾芸的缘故,故不进屋里伏事。
贾芸白忙片刻,宝玉实在也无cH0U搭,反被他这忙活逗笑了,说:「怕什麽,我虽不用你的帕子,我也自有呢。」便自绑腰的汗巾里,cH0U了一方小绢出来,那绢子本掖在汗巾里多时,故香麝浓郁无b,几迷昏了贾芸。又观宝玉以那绢角拭眼,绢sE鲜红,越发觑得他目如点漆,面若脂白,鬓似乌云一般,眼是眼、眉是眉,十分醉人。
那贾芸原先全是讨好之意,不过有个人可傍尔尔,见了这一幕,怔了几怔,反而全不对了,脑子一热,便道:「爹亲何出此言?你要个贴己的,亦不是没有。愿使小人聊尽犬马之劳,只此片刻,就是在爹亲面前Si了,只要能为你所用矣,便是Si的得时了!只是爹亲若持续伤怀下去,即使我在这儿枯坐,於你也是无所用,既不得使你开怀,又害得你更yu落泪,这麽下去我yu怎麽的?便舍命求你开怀了。」孰料宝玉向来最喜这类疯话,因SiSi活活的,时常也挂在他嘴边,每当yu向人证时,不知何种最为受用,便横竖也说Si活的,因此时常把林妹妹惹哭。岂不料贾芸也是X情中人,两人虽不类,於此一途却是相通,这话一说,宝玉听了便如五雷轰顶般,麻麻腻腻,心内更是极为受用,顿时也软绵委顿起来了。
两人自又怔了几怔,只獃坐了喝茶,默默无言,还有几分暧昧委屈可说。贾芸屈尽下位,时时斟盏以奉宝玉,那宝玉只是受,咕噜一下,茶的滋味儿於口里滚着滚着,都与平时大不相同,便只低低的看桌,不瞧贾芸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