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空之城撤退的那一天反复在谷三脑海中播放了一千一百四十一边。她是如何击败这些敌人，根据慕容宇华发来的定位追上林思，也是如何在落地的那一刻，发现原来林思跟自己都误以为慕容宇华跟对方在一起。

他就这样驾驶着飞行车辆消失在云层之中，唯一留下的只有在他们落地之后传递到谷三脑中的一段录音。

说话的人一个是慕容宇华，另一个是纯电子的声音，是朱雀。重启时间从他们逃出中央处理大厅开始算起，两分钟很快就过去了。朱雀再一次启动，接管了属于天空之城的一切，当然也就包括那辆本失控了的车。

朱雀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带着一丝冷漠与狂妄，不过她只是个AI，理论上来说是不具备和人一样的情感的。她在录音中问慕容宇华：“你究竟是有多憎恨这个孕育了你的城市，要用这样的行为来报复她。”

慕容宇华随后回答道：“这和她是否孕育了我没有关系，我憎恨的不是这座城市本身，我憎恨的是操纵她的人自私自利，将一切资源都往天平的一边倾斜。她的贪婪和懦弱让我觉得恶心。人类不应该这样生存，至少不该像你们预想的那样！”

“人类的本质就是贪婪，是懦弱，是为了生存下去无所不用其极，不论爬到多高的地位，拥有多少财富，这种本质都不会被改变。你在自己创造的那些数据世界中不是已经看到了答案吗？虽然你录入的这些权力结构每一个都看起来荒谬无比，却也都是基于真实创造出来的。”

“你想说明什么？说明这样的人类不值得拯救吗？”

“说明这样的权力没有意义。天空之城究竟是为什么而出现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权力与阶级在死亡面前就是一个笑话。一场灾难来临，所有一切都被打乱，原本人们坚信的一切都不复存在。而这恰恰就是一个重新对人类社会进行洗牌的机会。这场生化危机开始之前，没有人会想到未来会变成这样，也没有人有过任何防备。”

“那是过去，人类也许在发生过的事上做出一次又一次的错误决定，选择牺牲，变得冷酷——可是未来是我们自己写就的，我们明明能够选择得更加正确，我们明明能让一切都变得不再像过去一样，只犯错误，从不总结，并为了掩盖一个又一个错误，最终铸就更大的悲剧。”慕容宇华叹息着，“朱雀，我原来以为我的狂妄是天生的，后来才意识到这是天空之城刻意加注在我们身上的。正因为拥有这样的情绪，这种傲慢，我们才会在处理地面幸存者的时候变得格外的轻蔑，哪怕怜悯也不过是居高临下的施舍。其实地面和天空根本没有分别，你操纵着整个城市——你清楚地面的一些丧尸来自于哪里，也清楚，这些究竟给地面带来了什么样的影响。”

“那只是为了平衡。”

“平衡？是为了平衡，还是为了独·裁的统治！”

朱雀沉默了片刻，而后道：“有太多你所不了解的。你在一知半解的情况下感到愤怒，这很正常。你不清楚究竟天空之城为了这样的平衡付出了多少，你也不清楚到底我们所有人和资源在这个过程当中都做到了怎样伟大的程度。”

“我了解的已经够多了，你们孕育的这些孩子，最终成为了你们统治的拥护者与牺牲品。你们一次又一次说下的谎言，不过是想要让人类在毁灭这条路上走得更远。”慕容宇华愤然道，“这些我都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你的这种框忘了！”

“你觉得我狂妄，可是人类本来就比我更加狂妄，我不过是你们这种状态的一种缩影。人类习惯了病毒一次又一次集合起来攻击一切，而在这个过程里，人类总能变得更加强大。”

“哦？现在你又觉得人类强大了？”

“人造人、机械科技加上人类的思维，毫无疑问就是永生。6237，你能明白这些的，不是吗？你让这个从地面来的幸存者重获新生，这也为天空之城的研究带来了全新的突破。你知道凡人之躯是斗不过AI斗不过机械的，所以你的选择也恰好是我们的选择。”

慕容宇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们怎么还有脸面敢说我的选择是你们的选择？如果你们的选择会和我一样的话，谷三就不应该是在我的努力之下复活了。你们早就有办法救助更多的人！归根结底，你们对人类就是这样一种态度。你不是AI吗？你连身躯都没有，怎么还会有那么厚的脸皮，和我用这样的话来套近乎呢？”

录音中传来某些机械零件被转动开的声音，慕容宇华这个时候话变得更多了，显然他应该是为了掩盖些什么：“听着朱雀，你看到了，我们之间的隔阂根本不可能是三言两语就能就此打消的，你也清楚，我就是站在地面幸存者那一边，打算跟天空之城来死磕到底。我早就厌倦等级森严的这一套，也烦透了你们控制着我的生活。老子想干嘛就干嘛，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不是你们这些AI豢养的家畜或宠物。哦对，还有——我想像个人一样拥有情感，我还想爱一个人和被爱。”

“爱，是人类最不可控的因素。”

“可那他妈的才是最美好的！我真是恶心透了，这个鬼地方生孩子都是机械孕育，完成后期哺育。”

“所以你如此执念于将谷三复活是因为你所说的‘爱’吗？”

“那不仅仅是因为爱，妈的……和AI解释这个真的太奇怪了。知恩图报是人之常情！我想要救她而已。”

“可你如果需要知恩图报，救下你生命的和赋予你生命的都应该放在同等的位置上不是吗？”

“这两者之间差别大了。你们赋予了我生命可那根本是不可逆的，而我也没得选择。我很感谢，没错，是的，不论如何也是天空之城将我从一颗受·精卵变成了现在的我。但是你们在赋予我生命的那一刻就应该明白，我已经成为了独·立的个体，我不仅仅是‘生命’我是‘人’，拥有自由和独·立人格的人。朱雀，你从诞生伊始就只有命令，只会遵从第一规则下的程序，也许你永远都不会体会到这种感觉得。可是人就是这样的生物。”

“会忘恩负义报复他的恩人的生物？”

“会为了报恩，用尽一生将那个救过自己的人复活的生物。”

“然而你所说的这个女人已经不再是人类了。6237……”

“是慕容宇华。”

“不管你叫什么名字。听好了，只要你愿意带着她回到天空之城，你与我们之间所有的账都一笔勾销。她才是真正属于新纪元的存在，她代表着更为强大的一切。”

慕容宇华哂笑道：“现在你们又开始觊觎起谷三了？你觉得我会把我这一生最重要的东西拱手交给你们吗？而且你们恐怕搞错一件事了——我，并不‘拥有’谷三。”

“你创造了她。”

“我只是重生了她，或者说，我帮忙医治好了她。她也是一个拥有自己独立人格，寻求自由的‘人！天，朱雀你真应该多去了解了解人工繁殖之外的人类到底是什么样的。’”

“人工繁殖反而更有可能造成胎儿畸形，天空之城的孕育手段是超越物种的，我们尽可能保证所有孩子都健康、聪慧。”

“是吗？”慕容宇华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挑衅，“可你没发现，你们用着如此牛逼的孕育方式，最终像我一样聪明的也寥寥无几。可见这还是一个概率问题，你们也没有办法真正控制。”

随着他这句话结束，从某处响起“咔哒”声，风声灌了进来，慕容宇华嚣张大笑着：“滚吧，朱雀，我要回地面去啦！哈哈！”

他故意拖延时间，为的就是这一刻，转移朱雀的关注，将门锁撬开。慕容宇华朝着外面飞跃而去，他按下头盔上的按钮，一层轻盈的防护膜开始迅速朝他身体四肢覆盖过去。可未等他朝下坠落多少，一只铁手从飞车两侧伸出来，扼住了慕容宇华的喉咙。

“有时候你可能对自己太过有自信了，6237。我已经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完成了新一轮的更新。”朱雀的声音从车上传来，“我不明白你如此坚持让地面幸存者来做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眼下资源有限，哪怕你把自由带给了他们，可这样的繁荣终归还是虚假的，人类最后还是会走向灭亡，这只是时间问题罢了。你很清楚在这样的形势发展趋势之下，我们所有人都没得选。况且人类本来就是会死的，就像这地球上任何消亡在漫漫时空之中的生物、种群。哪怕你做到了你的英雄之举，那又能有什么用呢？”

慕容宇华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被这只铁手拽回了车中，车座椅上的安全带一条又一条的将他绑在了那儿。

录音到这就彻底结束了。

谷三坐在吧台边上，在等待林思给她倒酒的时间里，她又回忆了第一千一百四十二遍。现在的大脑有时候像是拥有自动检索功能，偶尔冒出一个关键词就会自动跳出一些影像资料。

关于慕容宇华所有一切最终就结束在那一段录音之上，三年来谷三试图再次冲回天空之城寻找他的踪迹，可那场战斗结束以后，天空之城就好像彻底销声匿迹，从这颗星球上消失了。

林思把酒杯推到她面前，看着谷三将杯中琥珀色的酒水一饮而尽之后，将一张卡片递到她面前：“十几年前还残留在地面的机械警察眼下剩的不多了，这是最近收到的情报。”

谷三当即要伸手去拿，林思却将卡片微微收回了些许：“我看过那个地方，是一座已经废弃的要塞，过去会很危险的。”

谷三翡翠色闪着荧光的眼没有半点情绪变化，她径直从林思手中取过卡片：“这世上几乎没有能威胁到我的存在了。”

曾经她有，后来一个人重塑了她的一切，而她唯一的弱点呢？正是她如今四处找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