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苒睡了一觉之后，也没时间去烦恼王温茂的那番话，她甚至都没有时间再去考虑要怎么缓和跟莫执之间的关系――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要去缓和――因为第二天老师安排了一项需要小组合作的作业，林苒在组里承担了出去发问卷调查的活，奔波一圈回来，脑子累的都不太会转了。

知道伍子平这么一号人物到了雁城，莫执又因为有事不在，林靖和自然而然地就接过了她监护人的这个角色，为了之前的“当街绑架”不会再发生，他要求林苒绝对不能再一个人出学校。

所以，搞完问卷调查回程的时候，她坐的是苏明义的车子，林靖和那边有个买家过来买画，他一时脱不开身。

等到车子进了市区的时候，林苒脑子里一直绷着的那根弦才算松了下来，也直到这个时候，她原先忽视了的疲惫像是变本加厉一样的蜂拥而至。

开车的苏明义用余光看到了她整个人都瘫软在了座位上：“你之前说你有个室友今天晚上不回去？那是送你回学校还是干脆送你回林家好好休息？”

林苒想了想，反正同样出去发问卷的俞觅夏跟自己也说过了今天多半是回不去了，自己也把这件事随口跟苏明义说了，考虑到路程问题于是就下了决定：“回学校那儿去吧，路比较近，我会老宅的话还得跟承叔说，不够麻烦的。”

苏明义应了一声，然后才开口问了他一直想问的那个问题：“你和莫执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在问出口的时候，就做好了林苒会拒绝回答这个问题的准备，可是出乎苏明义意料的是，女孩子沉默了几分钟之后，将视线投向了窗外黑暗之中一闪而逝的路灯光芒，有些不知所措的开口：“我……自己都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一个人孤独太久总有些相对别人诉说的话，这种话说出来并不指望有谁能给你期望的回答。只是想要把心里堆积了太久的讲出来，说实在的如果这些话长时间不说出来它们会在心里发酵溃烂，最终变成一片连自己都无法直视的泥沼。

倾听这些话的人并不一定要和诉说者有什么相似之处，基本上只要是个比较熟悉的能听见声音的人类就行。

这些事情林苒心里清楚的要死，可是她还是选择让那些事情成为了一直扎在心里的一根刺，而且是轻轻碰一下就会血流成河的那种。

因为心里清楚和做不做得到压根就是两码事。

而且林苒更怕的是一旦开口就会暴露出自己内里最软弱的状态，这些年的经历给她留下了不知道要伴随她多少年的一堆后遗症，其中就包括了永远不把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给别人这一项，谁的伪装最为高明，谁就能坐的最久，谁就能笑到最后成为真正的赢家。

可是在这个让林苒觉得身心俱疲的夜晚，她突然就有了想要找个人倾诉的。

她从最开始莫执突然出现在苏城的家宴上给她解围开始说起，说了那次乔安安成年礼前后的事情，两个人在一片屋檐下的相处，最后说起了刚刚过去的那次谈话。

只是隐去了莫执对她所有的暧昧表示，以及莫执的那两次关于感情的坦白。

“你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听完了林苒的话，苏明义半晌之后才这样开口问道。

他在雁大门口停下了车，可是并没有下车的打算。

林苒也因为全身的疲倦而窝在副驾驶座上懒得动：“是，可是这不能改变什么。”

“这让你变了，”苏明义、解开了安全带，给自己点了一根烟，“你介不介意？”

看着林苒摇了摇头，苏明义才收起了剩下的半盒烟，他狠狠地抽了一口，然后看着烟雾在狭小的车内空间里盘旋上升：“虽然我很不想这么说，但是因为这件事情，让你身上总算是有点人气了。”

林苒眨了眨眼睛：“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要用这个词，介意给我解释一下吗？”

苏明义叹了口气，再开口的时候还是努力给她解释了一下为什么用这个词：“这让你更像个人而不是机器了，这是件好事。”

“或许并不是。”林苒平静地反驳，然后把自己的外套、紧了紧，苏明义看她的确是有点被冻着了，便伸手打开了车里的暖气，“我不需要像个人，我只要做好我该做的事情，达到我想要达到的目标就行了。”

能够让自己活的价值，无愧于心。

林苒就只是想要做这件事情。

她本来在这条路上按照自己的计划走的非常顺利，直到莫执的出现。

莫执真正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之后，就不知不觉的搅乱了一切。

“我不知道你为了什么转变这么大，”苏明义把自己的平光镜从她手里接了过来，掩盖了自己的的眼睛，也掩盖了自己眼睛里的情绪，“可是林苒，其实我很高兴，你提到他的时候……整个人都亮了起来，都活了过来。”

“你不相信感情，或许有一部分是因为当年发生在你身边的事情。但是你自己心里清楚，莫执和你继父乔敬义，以及秦家那个没担当且有眼无珠的小子不是一类人，从来不是。”苏明义看着林苒的那双因为灯光的映照而流光溢彩的眼睛，认真的说。

“但我能怎么办呢，”林苒的声音依旧是静静的，她微微低下了头，侧脸的线条娴静优美，“我知道他有一天会知道一切……但我能怎么办，如果不说出来，我大概还能这样自欺欺人的和他相处下去，如果说出来呢，又会怎么样？”

林苒从来没想过这件事的后果。

又或者是她根本就不敢想。

苏明义看着这样的林苒，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他只是伸出手，把林苒揽到了自己怀里，给了她一个拥抱。

仿佛她的兄长一样。

又仿佛就是她的兄长。

平静的海面上可能随时刮起飓风，比如二零零八年的金融危机。可是它毕竟随着美国房价的稳定而最终渐渐平息下来，就好像再大的暴风雨，也不可能一直折腾个不停。

大海里面，最可怕的，永远是那些看不见的地方潜藏的暗礁，隐蔽在人的视线之外，深深的被压在海底，像是传说中吞噬人灵魂的妖物。

林苒坐在宿舍里发呆，这是个她好不容易在拥有的安静时刻，胡婷和纪鑫在图书馆里做小组作业，俞觅夏也没有回来，在冷静下来之后，她能感觉到，伍子平和他身后隐藏着的什么，就好像是一道甩不掉的影子，潜伏在黑暗的地方，慢慢移动过来，等待着能让他一击必杀的机会，防不胜防。

她茫然地靠坐在窗边，外面灯火通明，即便是没有彻底远离寒冷的季节，这座城市也依旧是无比热闹。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城市，每天都会有人死去。

她的专业让她接触了太多超乎想象的阴暗案例，也让她对很多事情都感觉到失望。

负面情绪的累积，是邪恶的根源。

林苒从来不肯相信自己是一个容易被情绪操控的人，她冷情冷静，能在任何场面保持最理智的一面，不是她无所畏惧，大智大勇……而是因为她心上的荒芜――因为她曾经的遭遇，她已经开始不再相信感情。

连感情都不相信……也就不用指望她去相信别人了。

有人推门进来，林苒根本就没有抬头去看的打算，只是淡淡地问道：“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