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见过——在他母亲的画册里。
萧晨的母亲唯一的爱好就是画画,一本本画册是她留给他的唯一遗物。
他每天晚上都要翻看一遍,画册里画了很多张木屋的照片,他闭着眼睛都能勾勒出轮廓,所以非常肯定,这座木屋和她母亲画册里的木屋,一模一样。
萧晨怔怔地走进去,门没有锁,一推就开。
屋内的装饰很普通,没有奢华的摆设,却有一个家应该有的样子,比如床铺,桌子,厨房,柴米油盐,地上还有一个小木马,木马旁边是玩具手枪……
喉咙突然像梗住了什么东西,萧晨难以下咽。
这间木屋好像是一个一家三口的避风港,家里有勇敢的爸爸,有温柔的妈妈,和调皮的男孩儿。
这间木屋不是临时建造,很多痕迹看得出来,这已经有些年头了,角落里甚至被老鼠钻出一个洞,起码是二三十年前的东西了。
萧晨不敢再看下去,怕自己产生更多的联想,逃一样地跑出了木屋,却因为慌不择路跑错了门,从木屋的后门出来,后院被一个篱笆围起来,一边是开荒好的蔬菜地,一边种了一棵枇杷树,树下是一座坟。
一座坟……
萧晨眼神很好,隔着四五米的距离,他在墓碑上看到了他母亲的名字,也看到了母亲名字旁边写着——未亡人:陆恒止。
这是他母亲的墓,他找了很多年的……
他一直以为她母亲的骨灰早就被扔掉了……
那一刻风声停止,萧晨站在原地,甚至不敢往前走一步。
“这就是他亲手为你母亲建造的房子,也是他们梦想中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家。他把你母亲葬在这里,才是真的让她回家。”
一道女声从枇杷树后传出来,萧晨恍惚了一下,还以为是他母亲的声音,抬起头一看,才发现是南风。
南风也在看这个院子,看这颗枇杷树和树下的坟,想起了一句诗——‘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这座木屋,这颗枇杷树,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所有的柔情,却也是对另一个女人无尽的残忍。
南风低头一叹,走近萧晨,将手里的本子举起来:“你有没有看过你母亲的日记本?”
萧晨眼睛一下睁大,突然暴起扑上去抢:“给我!”
南风没有躲,让他抢过去。
日记本已经几十年了,里面有些字迹看不太清楚,但是他认得出来,这就是他母亲的字迹,和他母亲留给她的画册里的字一模一样。
南风静静地说:“我想你应该没看过,日记本在你母亲去世前就交给了陆老先生,他一直锁在柜子里保存,昨天晚上我去了一趟老宅,把这本日记本拿了过来。”
萧晨快速翻开本子,将里面一行行字看进眼里,这些他熟悉到骨子里的字迹,却写出了一个他陌生到极致的母亲。
日记里写得很清楚,陆家决定和杨家联姻时,陆恒止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他的母亲萧月,但是萧月不肯分手,甚至说出‘只要能留在你身边,哪怕无名无分我也愿意’这种话,后来还拿怀孕威胁陆恒止,如果分手她就自杀……
萧晨的手微微颤抖,他摇着头,不敢相信。
不是,他母亲不是这样的,他母亲是被陆恒止骗了才当他的情妇……
南风一语打破他的自欺欺人,冷着语气说:“你母亲是自愿,对她来说只要能和陆老先生在一起,她可以什么身份都不要,所以她执意要留下你,执意要自甘堕落当陆老先生见不得光的情人,哪怕忍受流言蜚语,哪怕当时陆老先生已经另娶他人,她也非要他不可!你母亲的所作所为,落到那样的下场,我说一句自作孽都不过分!”
她那句‘不要身份’不是大度,而是过分!
萧晨倏地抬起头,困兽似的嘶吼:“你住口!”
南风没有停:“当然,陆老先生也有错,他很错。”
“他错在爱了你母亲却又不是特别爱,他可以为你母亲亲手打造小屋,却不能为了你母亲反抗家里的联姻安排;他错在结婚后还答应和你母亲藕断丝连,错在留下了你母亲却又没有好好对待她,导致你母亲抑郁无法自拔最终自杀;他错在同时辜负了两个女人,连累了两个血脉至亲的亲兄弟自相残杀。”
陆恒止爱萧月,但不是深爱。
他的爱,次于利益,所以他没有拒绝家里的联姻安排。
但是他又爱萧月,所以没有拒绝萧月的主动靠近。
这个男人,鱼和熊掌都想兼得。
南风一句话定夺了这段来源于上辈人的恩怨情仇:“陆老先生固然有错,但你母亲也不无辜,她也是咎由自取!”
萧晨不想再听下去,他丢开日记本扑上去掐住南风的脖子:“闭嘴!我让你闭嘴!不要说了!”
南风被掐得呼吸困难,微微皱眉。在旁的四个警察立即将萧晨拉开,将他按在地上,他发出嘶吼,每一声里都包含着不甘和痛苦。
在他的吼声里,另一道淡淡的女声插入进来,音调里没有任何波澜,清清淡淡,却雍容华贵:“我和你母亲见过两次面。”
萧晨红着眼睛,他的侧脸贴着土地,勉强抬起头,就见一个打扮端庄大方的女人从木屋里走了出来。
——是陆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