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昕看了看天光,又扫过女眷们清秀娇嫩的容颜,不温不愠地说:“虽然此时,唤你们还是潜邸时的旧称谓,可你们已经自称"臣妾"了。皇上给你们圣旨,不过是迟早的事,实不用担心。
本宫忧虑的,反而是你们的心里到底明不明白,一字之差,左右了多少,又局限了多少,皇宫可不是潜龙宝坻,由不得你们胡来。”
此言甚为严肃,音落,众人的脸色也随之肃然起来,均以敬畏的目光齐齐看向殿上的皇后。真就如她所言,一切都变了。从前她不过是恩宠于身的福晋,庄重自持,现在她却是大清朝母仪天下的尊贵女人,几乎站在后宫恩宠的巅峰之上。
谁也不敢质疑她的话,真心的敬畏也好,碍于权势也罢。女眷们甚至连呼吸都格外小心格外轻,殿上鸦雀无声,听不到任何动静。
“从前于府中,斗嘴、嚼舌之类,本宫只当你们常日无聊,姐妹之间逗逗乐。如今,你们受百官朝拜,万民敬仰,实在不能拿着天家的威严做儿戏,污损了皇上的威仪。可都明白了么?”
所有人几乎于同一时间起身,无比正经的应下:“臣妾等谨记皇后娘娘教诲,铭肌镂骨,不敢忘怀。”
没有及时让拘着礼的宫嫔们起身,兰昕沉吟了许久。目光时而凌厉时而晦暗的划过垂首而立的女眷们,心隐隐不适。”时候也不早了,你们跪安吧。”兰昕朝芷澜睇了来扶自己的眼色,端庄的就着她的手,盈然而去。
盼语长长的回了口气,总觉得胸腔胀满生生的疼。苏婉蓉随后跟了上来,抿唇道:“侧福晋的脸色似乎不大好,可有不适么?”
其其格也凑了上来,不待盼语说话,接口道:“没心没肺的才觉着舒适呢,但凡有点心思的,怎么能咽下这口气呢,侧福晋,您说是么。”
金沛姿摇晃着腰肢,一脸愤懑的走过来:“这是怎么了?方才还说了"铭肌镂骨"的那番话呢,皇后娘娘还未走远,红口白牙的竟就给忘了么?还是有人总觉得自己身份金贵,连皇后娘娘的话都不放在心里了?可别得意的太早,毕竟皇上册封的上谕还未下呢!”
“你说什么?可别诬蔑我!你几时见我不敬重皇后娘娘了?”其其格冷着脸,从容而笑:“怕就怕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多了去了。”
陈青青茫然的看了诸人一眼,心思沉积,面上犹如不闻,就是侍婢的手缓慢离去。这大殿上的女人心,千百种执念,既然理不清,就由着她们烦恼吧。陈青青心里暗恨的却是黄蕊娥,若不是她……自己怎么会有口难言。
自然,现在说谁输谁赢或许维持过早,总得走着瞧不是么!
黄蕊娥自然没瞧出陈青青的心思,禁不住啧啧叹道:“册封还真就不是着急的事儿。咱们在这里磨破了嘴也无济于事,还是散了吧。虽说是这个季节了,御花园的景致依然美不胜收,看着倒也舒畅,有兴致的姐妹不妨一起走走瞧瞧,乐呵乐呵也好。”
“我可没有黄格格这么好的闲性儿,恕不奉陪。灵澜,咱们走着。”其其格不悦的白了一眼:“乐呵?哼,先帝爷这才薨逝,哀思都来不及。真不知道这些人的心是怎么长得。偏了吧!”
只觉得一股火顶上来,黄蕊娥被呛白的有些难看,愤懑的别过旁人,兀自跟了上去。“其其格,你也别太得意了。皇上的圣意,岂是你能参透的。怕就怕到时候不如人,才真叫人难看的乐呵不起来呢。”
岂有此理,其其格咬紧贝齿,见黄蕊娥竟敢如此挑衅,眼里透出了怒意:“敢再说一回么?”
“别没谱了!”盼语算不得苛责,却饶有兴味儿道:“这是长春宫,皇后娘娘的寝宫,你们是要做什么?”言罢,她唤了乐澜来:“咱们也回去吧,眼不见为净。”
比之从前的凌厉与傲气,乌喇那拉盼语这会儿根本成了纸老虎。除了还是旧称的“侧福晋”,旁人真就看不出她能比高凌曦得意多少。
苏婉蓉与金沛姿笑容相应,大抵是心里皆痛快的不行,难得见乌喇那拉侧福晋霜打了似的垂头丧气,又怎么会不幸灾乐祸呢。权当是自己出了口恶气也好,毕竟她是一贯都骑在旁人头上的。沦落一回,理所应当。
自然,苏婉蓉与金沛姿总算内敛,谁也没有过分的表露什么,更没有只言片语的羞辱与辩驳。毕竟都是跟在皇后身边最近的人,承蒙皇后的提点,大面上自要比旁人会做些。且说,她们也明白一个共同的道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时的不济未必就是真不济了。
只要皇上的心还在,乌喇那拉氏再度获宠也未尝不可。
慈宁宫内,弘历伴着太后品茗,二人均沉了脸色,并不轻松的样子。
好半晌,太后先道:“雅福,给皇上取些菊花糕来尝尝鲜,爱家瞧着,这些日子啊,皇上清减不少。”
弘历犹是谢过,见雅福关上了内寝的门,才略有所思的问:“太后有什么话,要私下里与朕说。连雅福姑姑也避着?”
“避着有避着的好。”太后拨弄着手上一串细小的佛珠,不动声色道:“流言蜚语最能让人心不宁静。皇上是天子,何必信无稽之谈。且说这流言扬起之时,乃弘历你登基前千钧一发的要紧时机。皇上就不觉得可疑么?”
竟然是要说这个!弘历蹙眉不语,直直的对上太后的一双凤目。
“那一年,康熙爷于王府见过你,喜欢得紧。当即就下旨将你代入宫中抚育,由不得我这个当额娘的不肯。且说,你虽然养在深宫,一早离开哀家的膝下,可骨肉血亲,岂是几重飞檐能隔断的。为母者,时时刻刻忧心的,除了自己的孩儿还能有什么?”
太后这样坦然,是弘历意料之外。原想着对于这样禁忌的话题,藏着掖着、避而不谈,又或者是自然而然的遗忘才是上佳之策。弘历却没有想到,太后却有这样不拘一格的心思:“太后所指,朕不甚明白。”
闭口不谈,实则是弘历拉不下脸问一句:太后啊,您到底是不是朕的亲额娘?倘若不是,朕嫡亲的额娘,又是谁?
太后的凤目虚着,似乎多有心寒,却并未指责皇帝一句。”弘昼抚育在哀家膝下,不过是先帝偿了哀家的怜子心愿。哀家每每抱着他,总会情不自禁的想到你。弘历呀,咱们母子情薄不假,可额娘也是为你将来计。难得你祖父康熙爷愿意亲自抚育你,这样的福分,旁人趋之若鹜不得,额娘岂有不肯的道理?”
太后持了绢子,轻轻抹了抹眼角的泪痕,显然委屈。”可你我母子之间,何止如此?以旁人的那些虚妄之言,毁哀家痴念二十五载的怜子苦心,未免太不值当了。弘历,你少年登基,正是意气风发时,为何偏偏是嫡亲额娘的话,你却不信?”
从怀里掏出一物,太后伸手握住弘历的手,付予掌心又攥合:“这是你出生时,先帝亲笔所书的玉碟,若你不信,自管自己瞧瞧。”
弘历摊开掌心,果见玉碟上详细的写着自己的出生时日、地点之类,字迹也的确是先帝的御宝。生母之名赫然写着“钮祜禄楚媛“几个字,似乎由不得人不信。弘历执拗着,心里有些慌乱。难道,他紧紧因为几句流言就质疑了自己满人的血统,误会了自己嫡亲的皇额娘么?
当然不是!
总觉得那一层血脉相通的感觉,他根本无法从太后的身上体会到。
太后自我宽慰一笑,见皇帝的眉宇松了些,心绪渐渐明朗了些:“哀家明白,疏离之感不会很快消逝,正如你不愿唤哀家一声皇额娘,哀家亦可以等到你愿意。”敛去了脸上的笑意,太后凝重道:“先帝执政严苛,如今朝政不免吃紧。后宫不得干政,哀家却有另一桩心事,但求皇上允准。”
说起千头万绪的朝政,弘历也随之摒弃了心中的郁闷,谨慎起来。自然明白太后并非是无意提及朝政,而后宫与前朝,根本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弘历敛去了些许多余的情愫,肃清道:“太后有何心事,但讲无妨!”
“哀家厚颜,想向皇上求一个贵妃的位分。”太后微微虚眼,似乎没有看皇上的脸庞以及神色。可眼尾的余光,却一时也没有错过皇上表情细微的变化。
“哦?”弘历心生疑惑:“当得起太后金口玉言懿旨,不知谁有如此的福分?”
雅福轻轻推开寝室的门,庄重道:“太后,高侧福晋来了。”
弘历有些迟疑的与太后对视一眼,旋即明白了太后的用意。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皇上觉着可还好么?”太后含笑,示意雅福将人请进来:”凌曦,你来的正好,也尝尝哀家给皇上准备的菊花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