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澜根本不相信这话,未免隔墙有人,她的话自然是说的有些委婉:“昨个儿太后让人把四阿哥和五阿哥抱去慈宁宫时,奴婢还跟着瞧了一眼。太后神清气爽,倒是好好的。怎的这才一日的功夫,就病倒了,也不知御医瞧过了没有,打不打紧。”
兰昕自然听得出她话里的意思,微微垂下眼睑,轻缓道:“薛贵宁,预备好肩舆候着,本宫更衣即去。”
锦澜也不放心:“这会儿侍疾,多半是要到明日天亮了。娘娘这几日本就心绪不宁的,睡不香甜,再熬夜怕是要伤了身子,不如奴婢先去熬一碗参茶,娘娘喝过了再去不迟。”
“倒也不用,既然太后不适,本宫理应前去侍疾,尽一尽儿媳的孝心。”兰昕平心静气道:“倘若本宫心绪不宁,真是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那落在本宫身上,总好过落在皇上身上。”心道,由着太后折腾折腾也总是好的,否则日日在这风平浪静的深宫中度日,才真真儿叫人心不安呢。
二人明白了皇后的心思,也不好再说什么,手脚麻利的替皇后重新梳妆更衣,扶着皇后上了肩舆。
“你可知除了皇后娘娘以外,太后还传召了哪一宫的娘娘、小主侍寝么?”索澜警惕的挨上了薛贵宁,低声问。
“奴才倒是没听说,好像慈宁宫的高翔就独独来咱们这儿了。”薛贵宁也是摸不着头脑:“太后的身子一直都说不怎么爽快,可每每瞧见太后的时候,奴才都觉着太后气色极佳,根本不像是身子骨不硬朗的。何况皇上登基以来,入夜传召皇后娘娘侍疾,这可是头一回呢。”
未免皇后不满,薛贵宁言罢便不敢再多嘴,谨慎的走在肩舆一侧,正正经经的当差。
索澜心里却是一直搁不下,少不得与身旁的锦澜对视一眼:“姐姐,你说咱们要不要去请嘉妃来?多一个人侍奉在太后身侧,也多一分安慰不是么。”
“皇后娘娘没有明示,你我岂能做这样的主?”锦澜缓了口气,少不得瞥一眼闭目养神的皇后,随即道:“或许咱们也不该这样杯弓蛇影的,太后可能真是身子不爽呢。总是要去瞧了才知道,等会儿我便在宫外的耳房候着,若是有什么不妥,你在传话出来,我好去请嘉妃。”
“那怎么行。”索澜摇了摇头:“过会子宫门就下钥了,漫说出不去慈宁宫,就算出得来,也进不了嘉妃娘娘的景阳宫啊。”
见皇后依旧平心静气,波澜不惊的,索澜也只得轻叹一声:“罢了,顺其自然吧。左右太后就是太后。”
雅福将温水烫过的绵巾扭干,叠好,轻轻的替太后拭了拭鬓角:“太后,这温度正好吧?奴婢勤着给您换水,多敷几次,痛楚必然能缓解。您就别想太多了。”
太后蹙眉闭目,一动不动的躺在百鸟朝凰的金丝楠木床上。满腔的怒火无从宣泄,只觉得掌心里都是汗,微微一攥便是能滴出来了。“哀家的身子,哀家如何会不知晓。三分病七分养都是情理之中的说辞,最要紧的便是心病还须心药医。”
“奴婢伺候太后多年,怎会不知道太后的心思。”雅福将不那么温热的绵巾搁在黄杨木的托盘上,转身从小宫婢手里取了干净的,放入热水之中烫了烫,又扭干,再敷于太后额上。“只是许多事情不是一朝一夕之间便可落定的,太后历尽两朝,又有什么是没见过的。何必急在一时,让凤体受损呢?”
一把攥住了雅福的手,太后猛得睁开眼睛:“那就要你,配合哀家好好做一场戏了。哀家也想看看,皇后有多么的孝顺,有多么的忠心于哀家。”
雅福只觉得手腕子很疼,疼的使不上劲儿。“奴婢明白,请太后放心。”
太后微微虚眼,雅福连忙屏退身侧的侍婢:“等会儿皇后来了,不必通传,以免惊扰了太后。只将皇后迎进来侍疾便是,可都听明白了么。”
“奴婢明白。”一众的宫婢福身过后,便匆匆的退了下去。
太后这才松开了雅福的手:“难为你这么多年伺候着哀家,陪哀家挨过每一次病痛与不宁。”
“太后言重了,这都是奴婢该做到。”雅福自然不敢居功,且将自己放的十分低。“承蒙太后不嫌弃,雅福才能在您身边侍奉至今,这些都是奴婢的福气,更是太后的福泽庇护。”
慢慢的笑了出来,太后凛然道:“你我之间,这些客套的虚话便不要再说了。听来听去,转眼也有三十二年了。”
雅福眼眸一紧,随即缓和而笑:“太后真是好记婢只觉得过去了些许年,却不知竟有三十二年了。”
“三十二年了,皇上也三十二了。哀家那会儿还是妃子,转眼就成了太后了。时光荏苒啊……”感慨了小会儿,看一眼雅福的样子,太后不禁失笑:“你实在不必噤若寒蝉,哀哀方才不是说了么,你侍奉在哀家身侧这么多年,哀家岂会不念及你的好。那戏码不过是做做样子,给皇后看看,到底不会真的伤你分毫。你怕什么?”
雅福倒不是怕旁的,而是太后方才说的那句,“皇上也三十二了”,这话里究竟有什么含义,一时间似乎真的有些弄不明白。“奴婢并非畏惧,只是怕不能尽力帮衬太后,别无他意。”
于此时,门外身影一闪,太后虚眼一看,便知是皇后到了。脸上的笑意一时间一扫而尽,倒也不剩下旁的,唯有深邃不见底的一双眸子,在这暗夜之中数盏宫灯映衬之下,竟依旧神采熠熠。
依照事先说好的由头,雅福缓慢的侧身,恭敬的跪在了太后身边。
兰昕跟着慈宁宫的侍婢走到门外,身旁的人便像是约好了一般,福过身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瞧着阵势,倒不像是侍疾,反而像是刻意引了她前来。索澜和锦澜都没有跟进来,此时此刻,兰昕孑然一人,还真有点心慌。
推开虚掩着的门,细长的咯吱声吱扭的人耳朵难受,兰昕映着宫灯慢慢的走到了太后的床边。这会子倒是看清楚了太后的脸庞,是有些枯槁之意,却也未必见得就是什么了不得的病。“臣妾给太后请安,太后的身子可好些了么?”
雅福原本是跪着的,见皇后走上近前,恭谨一叩:“回皇后娘娘的话,御医瞧过了,太后也服了药,可病痛未退,太后的身子依旧是百般不是。”
兰昕见太后头上敷着绵巾,便兀自上前轻轻摸了一把。果然绵巾已经不热了,且有些发凉。稍微卷了卷袖子,兰昕轻轻的将绵巾取下来,见雅福依旧跪着不曾起身,便亲自将绵巾搁在水盆里,绞了起来。
“倒是难为皇后,为哀家做这些下作之事。”太后的声音虚缈微弱,却足够让人听得清楚。“哀家得好好谢你。”
“太后乃是皇上的皇额娘,亦是臣妾的皇额娘,臣妾身为儿媳,孝顺太后是理所应当的。如何能当得起太后一声谢。”
慢慢的坐起身子,太后挡住了皇后的手:“铜盆里的水混了,即便是皇后绞热了帕子,也不该再让哀家敷面。”
“是。”兰昕知道这会儿来慈宁宫,定要受太后百般的挑剔,倒也欣然承受。“太后既然觉得这水不够清亮,那臣妾吩咐旁人换温热清亮的进来再重新绞过帕子。”
太后慢慢的倚在身后的团垫上,轻轻一笑:“皇后果然是大宅门里出来的闺秀,说话得体,举止优雅,母仪天下的气度隐隐约约的从心底透出来,漫说是皇上看了,即便是哀家看了都为之心动。”
“太后过誉了,臣妾不过是……”
“太后?哼!”太后冷哼一声,打断了皇后的话:“皇上口口声声唤哀家皇额娘,怎么的皇后却是不与皇上同心同德了?口口声声只唤哀家太后?是你不明白哀家的身份,还是太明白哀家的身份了?”
兰昕眉心一跳,脸色不免发青,倒是胸口沉着一股劲儿不愿意低头。“臣妾敬重太后,却不敢僭越,唤您皇额娘自是应当,可臣妾不但将您视作皇额娘一般的亲厚,更得将您视作大清母仪天下的皇太后来敬重。而太后方才的问话,臣妾实在是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望太后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