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为谁消瘦损容光(1 / 1)

僵持了片刻,兰昕手上的动作一直没有停下来。只是她替太后揉太阳穴的姿势与旁人不同,并非坐在其身后的位置轻轻按压,反而是与太后面对着面坐。也就是半臂的距离,彼此能看得极为清楚对方脸上的神色,哪怕是细微末节的变化。

“皇后就这么想要息事宁人么?”太后淡然一笑,慢慢道:“哀家怎么看着,倒像是你有心袒护雅福,想越过这件事去就算了?”

兰昕眸光里,带着几分笑意:“雅福是太后的您的近婢,臣妾怎么会存了袒护之嫌呢?太后这样问,倒使臣妾心里有了一些顾虑。怎么说姑姑也伺候太后这么多年了,何以今晚太后您一定要心急火燎的处置了姑姑呢?”

话是笑着问出来的,兰昕的眸子里却闪烁着凌傲之意。“若说造谣生事,只怕也是六年以前的事情了,六年太后都能忍下了,又怎么会挨不住这一晚。倘若真有什么,明儿一早臣妾自然会吩咐嘉妃、娴妃、纯妃共议,太后到底得以凤体为重。”

太后不怒反笑,眸子里紧迫的一股凉意趋近于皇后平和的面庞:“哀家的身子,自己知道。”

“这不是太后逞强的时候。”兰昕松开了手,猛的唤了一声高翔:“本宫也来了一盏茶的功夫了,何以现在还未曾看见御医的身影。太后抱恙,你们这些近前伺候的如此非但不关心太后的身子,反而东拉西扯一些无关紧要的陈年旧事,是要罔顾太后的安危么?

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竟然胆敢忤逆当今太后。本宫即刻就要见到御医,倘若慈宁宫并无御医,去传内务府总管将慈宁宫宫门打开,即便阖宫都要惊动,本宫也无比要即刻见到御医。否则,即便是太后替你求情,本宫也绝不会姑息你这般对主子不尽心的奴才,慎刑司你才去过,必然知晓滋味儿,该不会想自己也试试吧?”

高翔伺候太后以来,从没看过这样的脸色,且说还是皇后当着太后的面给自己脸色看。这样的严苛,倒是让他有些不敢妄动了。“奴才遵旨,奴才这就去请御医过来,还望皇后娘娘恕罪。”瞥了一眼太后的脸色,高翔禁不住心虚,麻溜的躬着身子退了下去。

“雅福姑姑,方才太后不是说盆子里的热水不清澈了,绞出来的帕子也不适合敷面,还不赶紧着人去换?”兰昕轻哼一声,脸上已经完全没有笑意:“讹传之事暂且不论,太后如今这样不适,你怎好跪着听着,不晓得伸手伺候一二么?枉费你还是跟在太后身边的老人,当真是不中用了。”

“奴婢惭愧,皇后娘娘教训的极是,奴婢这就去换水。”雅福虽然跪了半天,可心知皇后是救自己,起身倒也极快,端上了铜盆便连忙退了下去。腿脚利落竟不输给高翔,一时之间,内寝之中除了兰昕,便只有太后一人了。

“皇后娘娘好大的架势,杀鸡儆猴,是要做给哀家看么?”太后稍稍将身子往后靠了靠,倚着团垫子,慵懒而华贵的笑着:“哀家这一病,病的可真是时候,非但后宫是皇后你一人说的算了,这主都做到哀家的慈宁宫来了,真是不可小觑啊。接下来,皇后还有什么吩咐,哀家洗耳恭听。”

原本这个时候,应当说说软话,哄着太后高兴高兴也就是了。可兰昕分担没有说软话,就连脸上的神色也并未曾缓和,依旧是冷面若霜。“臣妾哪里敢做太后的主,盼望着太后好好将养身子,康寿安泰便是最好的打算了。且说今日,臣妾这样做,尽数是为太后好,若不是臣妾痛骂了高翔与雅福,这碎话传出去了,说太后是佯装不适,借故教训近侍,不真就是有损了太后的清誉么?

这样的话让大臣笑话倒也罢了,传进皇上的耳朵里,定是要责怪臣妾不懂事,连为太后周全这样小的事儿也不肯做。”

一脸的沮丧渐渐冲淡了兰昕的凌厉:“太后是知道的,臣妾已经没有永琏了,若是再没有皇上的在意,那臣妾该怎么在这深宫里活下去呢?臣妾虽然没有什么野心,可是却盼望着能同皇上执手白头。光凭着这一条,臣妾也得谨慎的侍奉好太后,否则不贤惠不孝顺又没有子嗣,不是擎等着被旁人从后座上推下来么?”

太后脸色一沉,显然是被说这一番话的皇后震住了。“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太后狭长的凤目一紧,眼底的冷光便藏不住了锋芒。“哀家可是你的皇额娘,对着哀家,你怎么好把自己说的这样利欲熏心,你到底是舍不下你的凤座,还是舍不下你与皇上的情分,难道哀家不会分么?”

兰昕动容一笑,已经是满心的钦佩:“太后从先帝还是亲王的时候便开始伺候,一直到先帝登基为帝,先帝薨逝,太后从格格的位分,攀到了太后的尊贵位分,当然是比臣妾要清楚得多……权势要紧还是情分要紧,难道还要臣妾班门弄斧的胡吣一气么?”

慢慢的勾起了唇角,兰昕略微得意道:“臣妾是没有自己的孩子,可后宫所有嫔妃所出都是臣妾的孩子。只要皇上喜欢,臣妾便可以风风光光以母后皇太后的身份母仪天下。不是非要把人害死,夺人骨肉才能稳稳当当的座上太后的宝座,您说是不是?”

目光里的凶险之意可想而知,太后沉吟片刻,终究是慢慢的笑了出来:“皇后也会说了,谣言止于智者,怎的落在你自己身上,竟然就这样的不成器?难道时至今日,你还怀疑哀家不是皇上嫡亲的额娘么?倘若果然如此,怎么的不见皇帝册封过圣母皇太后?”

“臣妾也想不明白,太后为何不喜欢臣妾。直道有一日,伯父病重,臣妾让人去探视。”兰昕说道这里,故意顿了一顿,默默注视着太后的神色,随后才笑道:“伯父说太后您心里一直搁不下一件事儿,那便是没有成为先帝的皇后。

反而等先帝薨逝了,您才成了太后。这原本也罢了,毕竟是先帝的决定,后人不可诟病更不可有微言。只是伯父托人告诉我,原本先帝是有立太后你为皇后之心的……”

兰昕说到这里,已经很了然太后当初为何对她说那番不能当皇后的话了,原是症结在这里。“可是臣妾愚钝,是在伯父死前不久才知道,太后您对富察一族的心病。若是及早就知道这些,臣妾一入宫必然来慈宁宫向您负荆请罪。让您将这样不痛快的事儿憋在心里良久,实在是臣妾失察,望太后恕罪。”

忽然眉峰一凛,兰昕猛的凑近了太后的面庞:“太后不喜欢臣妾,不愿意交出手中的实权,都无妨。臣妾可以忍让,可以不怒不言,可以侍奉太后尽心至孝,当做嫡亲额娘一般。可臣妾百思不得其解,太后为何连如缤都不放过?如缤可是您的亲孙女,是皇上嫡亲的女儿。除非……”

“除非什么?”太后眼里的精光渐渐的冷下来,改用一种极其陌生的神彩对着面前的皇后。“今晚这番话,倘若是皇上在,你敢对着哀家说么?幸亏皇上出宫未曾归銮,皇后总归也能得意一回不是么。既然如此,你便直说吧,反正冒犯也冒犯了。”

兰昕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凭证的事,臣妾身为皇后如何敢说?”轻轻一笑,兰昕沉了一口怨气于胸:“皇上待太后是极好的,并不曾理会宫内外的传言,而臣妾也说了,不仅仅当太后是嫡亲额娘般孝顺,更会敬重您是太后。

后宫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太后您的懿旨何时都管用。作为儿媳,臣妾有句大不敬的话要对太后掏心掏费的说出来才好。臣妾敬请太后安安稳稳的将养身子,不要再成日里惹是生非,唯恐天下不乱。后宫安宁,皇上的前朝才会安宁。臣妾一己之身没有什么要紧的,可倘若因为太后一己私欲,搅乱了后宫的和睦,刁毒湮没了后宫的人心,就别怪臣妾今日没将丑话说在前头。”

“你……”太后兰指直戳向兰昕,那种感觉仿佛是想从指尖喷出一股火焰来,烧死眼前可恨,又不知天高地厚的皇后方可解恨。

“臣妾不孝,明知道太后身子不爽,竟然还说了这样让太后费神的话。其实有福不会享的大有人在,太后适可而止便是对臣妾的厚爱了。”兰昕回头看了一眼,隐约听见门外有动静。“还不将御医请进来么?”

“皇后从前用霍乱困住了纯妃,这会儿八成又要用病痛困住哀家了吧!”太后原是想着借皇后的手除掉雅福,来日即便皇上知道了真相也必然会恼恨皇后,却不料事情竟然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兰昕轻缓一笑:“臣妾不敢。臣妾也是为了太后安康着想,还望太后体谅臣妾一番苦心。”言罢,御医推门而入,兰昕则缓缓的站起了身子:“劳烦御医这会子过来,本宫也是担心太后的安康,你们可得仔仔细细的瞧清楚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