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盼语的执拗脾气又上来了,大有非看不可之势。“我方才说了,这壶里的酒我已经喝下的几杯。既然没有把我毒死,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是我不能看的?”她的声音不如方才那么平顺,自然惊动了身旁其余的人。
高凌曦叹了口气,柔顺的声音已经夹杂了一抹急促:“有什么话是不能好好说的,娴妃,这里是乾清宫正殿,面前的两位王爷都是皇上的手足至亲。难道你要在这个时候,把后宫的风波搅进辞旧迎新的喜悦之中么?”
朵澜的手僵持在半空,握着那酒壶不知当如何是好。方才纯妃看见了什么她不得而知,可娴妃的脾气她却一清二楚。
“既然娴妃要看,就给她看吧。”高凌曦不以为意道:“否则一直惦记着此事,怕是要食之无味了。”
碧澜捻起一块烤肉,轻轻的搁在慧贵妃面前的盘子里。“娘娘尝尝这个,这个是皇上特意吩咐御厨做的,说是木兰秋狝路上的风味。”
笑意盎然,高凌曦美滋滋的夹着吃了小口:“难为皇上还记得,那时候缺东少西的,只在野味儿上撒些盐离子,烤起来便是喷喷的香。粗野吃食,倒是累得宫中御厨做上一回了。”
说话这功夫,朵澜已经将酒壶端到了娴妃面前。
苏婉蓉见她非看不可,便嫌恶的从风澜手里接过丝绢,牢牢实实的遮挡在鼻前,生怕再看见什么。也因为心底厌恶,她不禁偏过了身子,让避开一些,也为了防着娴妃有什么过激的举动,累及无辜就不好了。
朵澜要打开酒壶的盖子,却被盼语拦住。“让我自己来。”揪开盖子的一瞬间,她看了纯妃一眼:“娇滴滴温婉可人的纯妃都敢看,本宫有什么看不得的。难道这酒壶里还有一截断掉的手指不成。”
苏婉蓉轻嗤一声,偏过头去不看娴妃。
倒是盼语凝眸一看,登时惊叫出声:“蛇……蛇头……”
突如其来的惊叫声唬得乐师停下了奏乐,就连只直支扭着身子的舞婢也慌乱的停止了舞步。更别说对面的几人,奇异的目光。以及来自弘历的诧异。
“何事?”弘历沉了面色,直直的看向娴妃。
盼语已经将酒壶的盖子盖好,晃白的脸上却残留着慌乱与失措。她连忙起身,恭敬而愧疚道:“臣妾失仪了,还望皇上恕罪。只是臣妾的酒里……不知道何时掉进了一块猪舌,难怪就连纯妃也尝出了臣妾的酒腻味。”
苏婉蓉勾唇冷笑,心道这娴妃也是睁着眼睛说谎的主儿。明明是一只被砍断了蛇头,却被她说成是猪舌头。虽然字音相同,可却是天壤之别的两种东西。前者是要命的恐吓,后者却是灌酒奴才的疏失。
“叫人换一壶新酒便罢。”弘历缓和了口吻,看一眼娴妃:“许你也是不胜酒力,才这样慌乱。不如也去耳房陪皇后喝一盏茶醒醒酒吧。”
“是。”盼语知道皇上是给自己台阶下,连忙福身退了下去。
她这一走,丝竹之声又起,欢声笑语依旧,仿佛方才那一幕根本没有什么要紧。心里到底还是有些难过的。仿佛她这个人从来就是这么轻,从来就经不起半点涟漪。当然,盼语这样难过的神色是出于真心,亦是佯装如此。
太后病中,又没有高翔在侧,身边缺的就是一个能够信任的人。再没有更好的机遇,能让太后安心的用自己、信自己。
对皇上深深的眷恋,对皇后的感恩,都让盼语不知不觉的坚定了自己的心。那便是无论怎样,她都得帮皇后一把。虽然不知道太后为什么就是容不下皇后,可恩嫔飞身一跳,到底是救活了如缤的。太后连自己嫡亲的孙女都容不下,更何况是皇后呢。
越是这样想,脸上的忧色便越是凝重,叫看着的人,心都不禁凉了几分。
金沛姿晃看了纯妃一眼,啧啧道:“纯妃外表看上去娇滴滴柔弱弱的,可到底还是你胆子大些啊。娴妃都唬得花容失色了,当着皇上与两位王爷的面就失仪了,我看你倒是还好,稳稳当当的坐着,恍如不觉。看来,不是外表娇弱,内里就娇弱,到底以貌取人是极为不准的”
一直只顾着吃面前美食的其其格听了这样一句话,美滋滋的笑了起来。“以貌取人自然是极为不准的。嘉妃怕是酒喝多了,头脑有些晕了。”以这会儿与嘉妃的关系,其其格知道,即便自己说这样的话,嘉妃也不会在意的,故而笑意更浓了。
“嘉妃可见过老虎畏惧毒蛇的?同样是猛兽,同样蛇蝎心肠,彼此见了面,怕还要互相指教一二呢。谁又比谁弱了。那毒蛇头再厉害,不过就是吓唬吓唬人罢了。纯妃岂会怕这空有样子的东西,谁不知道真正的猛兽住在她自己个儿的心里头呢。”
“精妙之言,我自愧不如。”金沛姿笑眯眯的端起了面前的酒樽:“来,愉嫔,咱们可得好好喝一个。虽然不是英雄,可到底所见略同呢。”
这两个牙尖嘴利的人凑到一起,旁人自然插不上话。即便是插得上话,也必然是吃力不讨好的。苏婉蓉闷哼了一声,端起酒就灌了进去。可酒才入喉,她便想起这酒是娴妃的银壶里倒出来,扑哧一口又喷了出来。
高凌曦嫌恶的剜了她一眼:“纯妃不胜酒力就少喝一点,还未曾咽下去就喷出来,不是浪费了这么好的佳酿么。”
“浪费是浪费,恶心是恶心。仅仅是浪费也就罢了,何必还叫人恶心呢不是么。”其其格一向说话都不客气,尤其是对心恨难忍的纯妃。这纯妃未免也太刻毒了,一想起永琪险些遭了她的算计,其其格就恨不得把她撕成碎片。
可惜啊,纯妃仰仗的是太后,她自己暗地里仰仗的也是太后。因为有太后在,许多事情,其其格也只敢逞一时口舌之快。
苏婉蓉呛了酒,一脸的潮红,看上去很不自然。更要命的是她根本不想再听这样的讥讽之言。猛的转过脸去,对上其其格略微得意的面庞:“愉嫔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不过是区区的嫔位罢了,怎么就敢指桑骂槐的讥讽本宫了。什么猛虎,什么毒蛇,这可是皇上赐下的图团年家宴啊。这样好的时候,你就不怕触了霉头么?”
听着纯妃已经无计可施,只好用身份来压人,其其格别提有多欢乐了。“是是是,纯妃娘娘可是妃主,臣妾不过是小小的嫔位。若是言语上有不敬之处,还望娘娘仁心仁德饶恕臣妾吧。若此,臣妾定然对娘娘您感恩戴德,永志不忘。”
“你……”苏婉蓉气恼,脸色越发的潮红。
风澜见此情景,连忙端了一盏银耳汤来:“娘娘,银耳汤最能滋阴润肺,奴婢特意少加了些糖,喝着不会腻味。”
苏婉蓉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每一下都像是咬在恼恨之人的身上。如此想着,心里才稍稍觉得畅快了不少。
兰昕与妙芸坐了好一会儿,长长短短的说了好些话。问及傅恒平日的饮食起居,也问及府上的人与事。
像是说好了一般,妙芸始终没提过府上还有一位“夫人”。且从头到尾,她对皇后恭敬却不显得疏远,该有的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让人打从心眼里喜欢。
“你这衣裳的款式倒是特别,且盘扣像是宫里的手艺。”兰昕敏感,细微之处总是特别的用心。
妙芸含笑道:“娘娘目光敏锐,妾身这身衣裳,是仿照宫里吉服款式做得。做衣裳的人,亦是宫里出来的绣娘。皆因……夫君喜欢皇后娘娘如此的着装,妾身才刻意模仿。一则是希望能仿效娘娘的端庄,二则亦是希望……”希望夫君能多看自己两眼,这样拈酸矫情的话,妙芸不敢当着皇后的面儿宣之于口。
可正因为她这份骄矜含蓄,反而让人觉得是真情流露。兰昕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手,含笑道:“春和在本宫眼里,一直都是长不大的孩子。如今有你照顾着他,事事为他着想,处处以他为先,本宫才真真儿放心了。
你亦知本宫兄弟姐妹不少,可这些兄弟姐妹之中,却唯有春和是本宫亲自看顾的。与他的情分也是最深最重的。难得与你又这样投契,往后常来常往的,有空就来宫里头陪陪本宫可好?”
妙芸不想皇后这样看重自己,连忙起身福道:“能陪伴在皇后娘娘身侧,是妾身的福气。只要娘娘不嫌弃妾身鲁莽粗笨,妾身愿意。”
盼语站在耳房之外许久,听着皇后与妙芸说话,迟迟未曾走进去。
朵澜见她犹豫,少不得垂首轻轻劝道:“娘娘,今日之事,许是旁人故意为之。未必见得就是皇后娘娘……奴婢以为,娘娘您还是不要太放在心上。毕竟皇上也替娘娘解围,不曾有怪罪之意啊。”
“我明白,你放心。”盼语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只是慢慢的露出笑意。